和夏晨結識,為千帆單調的鄉間生活增添了許多色彩。他帶她去溪穀領略落日,去舊街認識新的朋友,告訴她,即使是同一片薰衣草花田,在不同時刻,從不同角度欣賞,都有不同的美麗。


    伊奧蘭曾是一顆半工業星,大概在三百年前,它的第三衛星上發現了適合製造機甲的金屬礦藏,一批和機甲相關的工場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在隨後的一百年間,又隨著金屬礦藏的開采殆盡而逐漸消失。


    目前,這顆星球隻剩下一家生產民用采礦機甲的工場,距離薰衣鎮八百公裏外。小鎮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機甲工場上班,每天早上,都有工場的班機來迎接工人,鎮口熙熙攘攘,千帆見過幾次,不由感慨,不愧是星際時代,上班都坐飛機。


    夏晨還是高中生,家位於小鎮另一頭,是座氣派的三層洋樓,家境應該不錯。不過,他從沒提過家裏是做什麽的,千帆也沒問過。


    某天,和夏晨談起機甲工場時,少年意氣風發地說:“畢業後,我要去光耀星,我想報考機甲學院!”


    千帆恬淡地微笑,光耀星,她逃離的地方,卻是少年的向往之地。人啊,就是這麽奇妙,我之□□,他之蜜糖。


    “我聽人說,你是從高等星球來的,你去過光耀星嗎?”夏晨問。


    “嗯,去過。”千帆敷衍道。


    夏晨的眼中亮起光芒:“那你去過光耀星的機甲大賽場,看過比賽嗎?”


    麵對如此明亮一塵不染的眼睛,千帆無法說謊,坦然道:“看過。”


    “那是什麽樣子的?”夏晨興奮起來,“據說光耀星高手如雲,聚集著聯邦最天才的機甲師,看他們比賽,一定很令人激動吧!”


    “還好。”千帆慢慢斟酌著詞語,“光耀星之所以高手多,是因為那是首都星,全聯邦的機甲教育資源都集中在那,有錢有勢的人也多,舍得花錢花人力去培養下一代。那些大家族子弟,一出生就享受著平民無法享受的教育資源,比如十一二歲就能接觸到真正的機甲,十四五歲時就能去軍隊裏實習鍛煉,一般的平民子弟,很難和他們競爭。”


    夏晨眸子裏熱情的火焰黯淡下來,千帆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自己的話打擊到了對方,但她說的是事實。無論哪個時代,有錢有勢的人總是享受著最好的教育資源,這令平民階層很難出頭,這就是所謂的階層固化。


    “我的夢想是成為機甲師!”夏晨握緊了雙拳,眼中射出堅決的光芒:“我雖然沒有那些貴族子弟的資源,但我可以加倍的努力!而且喬森說過,我的天賦不錯,如果能遇到名師指導,總有一天能成功!”


    千帆讚許地點頭,為理想奮鬥的人總是值得敬佩的。她捕捉到夏晨話中字眼,問道:“喬森是誰?”


    “是機甲工場的首席技師。”夏晨解釋道,他頓了一下,像是在下定決心分享一個重大秘密,“其實,我有一台戰鬥機甲,是喬森設計組裝的。”


    “噢?”千帆有些意外,她知道那個機甲工場是生產民用機甲的,沒想到裏麵的技師竟然能組裝戰鬥機甲。


    按照聯邦法律,所有戰鬥機甲都必須注冊登記,所以少年才會把它當成一個重大秘密來分享。


    “你要不要看一下?”夏晨問道,目光充滿希翼。


    千帆無法拒絕:“我很榮幸。”


    “那就明天吧,我放學後來接你!”夏晨興衝衝地說。


    第二日,夏晨放學後直奔千帆住處。這一次,他不是踩著飛輪,還是駕駛著一輛寶石藍的懸浮車。


    “從姑姑那裏借來的,機甲工場有些遠。”夏晨邊解釋邊放下供輪椅使用的輔助斜板,把千帆的輪椅推進車裏。


    這還是千帆自來到小鎮後第一次乘懸浮車出遠門,她想起對方不滿十八歲的年齡,笑著問:“你有駕照嗎?”


    “馬上就拿到了。”夏晨像是生怕被千帆檢查駕照一般,立刻踩下油門,操縱懸浮車飛起來。


    正值第二次日落前的黃昏時分,天空碧藍,明淨如洗,鑽石之星閃爍著迷人的瑰麗光芒,薄雲猶如輕紗一般散在天邊,很快便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下方,薰衣草花田一望無際,在風中起伏,漾起一層層紫色的花潮。


    千帆欣賞著沿途風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座占地廣闊的機甲工場。遠遠就能看見工場招牌,“伊奧蘭機甲場”幾個鋼鑄大字在夕陽下爍爍生輝。


    夏晨駕著懸浮車,在機甲工場西門降落,經過一道關卡,門衛熟人熟路地放行,還打了聲招唿:“夏少,晚上走的時候小心一點。”


    千帆掩嘴輕笑:“他叫你夏少?”


    夏晨的耳根微紅,“這個工場是我父母留下的,現在姑姑在經營,我從小就在這裏麵玩。嗯,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就不在了。”他神色微黯。


    千帆把手輕輕搭上他的肩頭,以示安慰。


    懸浮車沿著工場內的大道行駛了一陣,停在一座高大的倉庫前。夏晨跳下車,放下斜板,千帆操縱輪椅滑下,張望四周。


    這座工場從外麵看起來規模龐大很有氣勢,其實裏麵設施陳舊,廠房年久失修,大片區域處於閉鎖狀態。


    夏晨帶她來的地方,正是一所廢棄倉庫,大鐵門上掛著生鏽的鎖鏈,夏晨帶著她從側門進入。


    裏麵雖然亮著燈,卻不夠明亮,隻能照亮周圍一小片範圍。觸目所見,到處都是七零八散的機械器材,還有一些機甲的殘肢斷臂。


    機床邊,一個技師正在做焊接工作,帶著遮光鏡的頭盔擋住了他的大部分臉,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藍色工作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悍的古銅色的胳膊。


    夏晨在千帆耳邊低聲說:“他就是喬森,我們等一下。”


    三四分鍾後,喬森完成手頭工作,他取下頭盔,露出一張四十歲左右、不修邊幅但很有男人味的粗獷臉龐。千帆打量著他,心想,原來是位大叔。


    大叔口氣隨意地衝夏晨打招唿,“嗨,小子,今天把女朋友帶來了?”


    臉皮薄的少年聽聞此話,頓時間燒到了脖子根,他急忙分辨道:“不……不是……”


    倒是千帆口齒清晰地解釋道:“你誤會了,我們隻是一般朋友。”


    “是一般朋友。”夏晨跟著強調。


    喬森一笑,不再打趣,他對夏晨說:“你的機甲,我又加了點新功能,要不試試?”


    夏晨帶千帆來,就是想展示自己的機甲,聽喬森這麽一說,當然點頭說好。三人穿過兩旁都是雜物的通道,來到倉庫盡頭,喬森打開燈光。


    千帆順著燈光亮起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台人形機甲靜立在角落,高約三四米,有粗壯的手臂和雙腿。顏色嘛,不太好形容,總體說來是黑色居多,但胸前有一塊是灰色,左手臂上端是暗紅色,腰部又鑲嵌了一塊銀色。


    原主留給千帆的記憶庫中有各色機甲,大家族的精英子弟一般都是定製機甲,其中不乏標新立異的外形和顏色,講究所謂的機甲時尚。但眼前這台色彩不一的機甲,真的很難和時尚掛鉤,如果非要形容,就是一台渾身打著金屬片補丁的機甲。


    夏晨很驕傲地介紹:“這就是我的機甲,我給它起名叫英雄!”


    打著補丁的落魄英雄,千帆在心裏補充。她覺得自己很不厚道,人家少年如此驕傲的東西,她怎麽可以暗笑怎麽可以暗笑怎麽可以暗笑呢?忍了又忍,終是憋住笑意,以很用力的口氣評價道:“很威風!”


    夏晨沉浸在化身機甲英雄的激情中,完全沒注意到千帆奇怪的神色。對於一個少年來說,有什麽比在一個美麗女孩麵前展現自己的威武雄姿更令人激情澎湃的呢?


    “我演示給你看!”說著,他快步跑到機甲前,順著機甲腿攀了上去,動作敏捷靈活,看來有些身手。


    喬森按下牆壁上的按鈕,打開一旁的大門。夏晨駕駛著機甲,邁著沉重的步伐,跨出門檻。


    “看看這傻小子的水平吧!”喬森笑眯眯地迴頭招唿千帆。


    千帆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她心中的暗笑都被喬森看的清清楚楚。不知為何,從接觸到的第一眼起,直覺就告訴她,這個名叫喬森的技師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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