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街上酒菜味兒,煎炸白餅的油煙氣兒,再有婦人身上脂粉味,漢子身上汗臭味兒,各種各樣味道混於一起,空氣自是不大好聞。


    此時行人漸漸少了,路上又經陽光一曬……


    李嬤由西往東,沿石板道走了兩趟,而後腳尖兒一轉,拐去了方才那間酒肆。


    剛才阿苿進後堂沒有找到仆役,便又轉了迴來。哪知道出了門,李嬤與兩個主子都沒影了。


    此時小丫頭正東張西望地找人,看見李嬤,頓時兩眼一亮:“嬤嬤,兩位娘子呢?”


    兩位娘子啊……得去見見璧郎君了。


    李嬤眯了老眼道:“兩位娘子遇上了玩伴,隨人出城遊玩去了。”說完了,迴身招唿另個馭夫“阿森,再找間酒肆買些炙肉。”


    東街共有六坊,六坊合起來統稱為東市。


    李逸勒馬拐進了坊口,拿鞭稍指了前頭道:“且去飲壺茶。”


    幾人剛才轉了西市又來東市,鐵心早就渴的喉嚨冒煙兒。聽了主子吩咐,這漢子便迴頭招唿衛七:“去打點打點。”


    衛七應了喏,策馬馳去了前頭。


    其實進坊口第二家就是茶肆。


    衛七前腳進門,李逸後腳便在茶肆前下了馬。


    此時兩個漢子恰巧從大堂裏出來,前頭漢子拿眼一掃鐵心,頓時臉色一變,迴頭向身後那人壓了嗓子道:“小心,有兵……。”


    有兵……?


    李逸與這人錯身而過,聽見了便斜眸瞟鐵心……身上是窄袖短衣,隻束腰上掛了塊府衛腰牌。


    見了府兵也怕,這兩人想是沒有做甚好事兒。


    既然碰上了……


    李逸眸子自腰牌上兜兜一轉,低聲吩咐衛六:“跟上去看看。”


    眼見三人前後拐過坊口,李逸才閑閑進了茶肆大堂。


    沒有進來時李逸還想飲杯茶避避暑氣,這會兒見了那兩個鬼祟漢子,這人便起了心思。


    李逸施施然在茶肆近門處坐了,待湯頭上了茶,這人便揣了瓷盞慢慢啜飲。


    待一壺茶快見底了,有馬蹄聲漸奔漸近,蹄聲到了門前一停,衛六翻身下了馬背。


    李逸原本背對了門,聽見聲響,便轉過身去。


    衛六大步進來,掃眼看見自家主子,上前施禮,禮罷,壓了嗓音道:“那兩人出了章平門一徑往東,仆跟了十來裏,見他倆進了路邊樹林子,仆便摸過去。”


    一來一迴往返二三十裏,就算是騎馬,衛六也是汗流夾背。


    這漢子擦擦汗,仍壓了嗓子道:“早前林子裏便似有個婦人,仆隻聽見三人嘀咕……兩個小娘子可拿五百金,又道事成之後,將兩個小娘子送去?東。”


    這種話一聽就是綁了什麽人!


    隻是聽到“?東”兩個字兒,李逸眉梢一跳,想起來進宮那晚,自家大兄渾水摸魚抓了位南軍兵士,那兵士說過呂台曾數次密下?東。


    看來這夥綁賊與膠東也有聯係。


    李逸起身道:“去看看。”


    他嘴裏說的去看,眸子卻在衛六臉上一掃。意思很明顯,頭前引路。


    衛六轉身奔了出去。


    李逸亦撩袍出門。鐵心掏了銅子兒往桌上一撒,亦是急步跟上。


    待四人翻身上了馬,衛七低聲問:“郎君,用不用去找盧兆尹,讓他查查看哪家少了兩個小娘子。”


    李逸勾唇道:“小娘子失蹤,又哪家會大張旗鼓上報?”說罷,一抖韁繩,胯下馬兒揚蹄直馳上長街。


    其時天色已近午時,太陽火辣辣地照下來,行人都躲去鋪子裏避暑,大街上早就空闊起來。


    四人策馬馳到街尾,徑直由東市岀了章平門。


    因是大旱,長安郊野的田莊早就十莊九空。此時距官道二十來裏處,卻有座田莊人滿為患。


    離田莊不遠處有座水神廟。


    此時人命都保不住了,自然也就沒有人來此求雨。


    王嫻望望殿門,再仰頭瞄瞄窗戶,泄氣道:“窗戶太高。”


    蘭娥捂嘴打了個嗬欠,前些天總是睡不實,想不到聞著幹草香倒是睡了一覺。


    王嫻見她打過嗬欠又眯了眼想睡,不由急了:“阿娥,你倒是想想法子啊。”


    想什麽法子?自從進了大殿,那些人便將殿門一鎖,兩人隻聽見話音兒,至今連個人臉都沒有見著。


    見不了人,說什麽也白搭。


    蘭娥身下是厚厚幹草,身後又倚了一捆子,聞見幹草澀澀香味兒,她眼皮子又開始發沉。


    王嫻見她真闔上眼了,便紅了眼眶:“我知道這迴又怪我。可是阿娥,迴府怎麽都成,現下你真的想想法子。”


    來時隻看見趕車人蒙了臉,剛停了車又被人兜頭蒙住,現在誰下的手,目的是什麽,背後又誰是主子一概不知。


    按說該等等。


    隻是……蘭娥睜眼看了王嫻,心下歎了口氣,坐起來道:“好罷,我喝了。”


    說前頭兩個字時,她眸珠還定在王嫻臉上,說後半句……她迴頭對著殿門,聲音陡然一亮。


    殿外噥噥私語聲嘎然而止。


    等了幾息,蘭娥見外麵沒有動靜,又對著殿門道:“本娘子渴了,要喝茶。”


    這次她聲音有點兒弱。不僅弱,更似帶了幾分委屈,幾分想哭的音調兒。


    王嫻捂住嘴笑起來。


    蘭娥眸珠向她一橫,而後又轉過去看殿門。


    門上“叮當”幾響,似乎有人開鎖。


    而且這人邊開鎖說話“這兩個娘子金貴,別是渴出好歹來。”


    另有個婦人忿忿道:“再是金貴,等那人來了不還是個死。”


    “死什麽?是送走……。”


    兩個婦人嘴裏嘀嘀咕咕,手下倒是極利索,須臾,殿門便“吱呀!”開了。


    殿門一開,原本昏暗的大殿頓時亮了起來。


    蘭娥眸珠在兩個婦人身上一溜,見前麵這位拿著鎖頭,便看了她道:“本娘子要喝茶,煮時要加些薑,橘皮……”


    這婦人有些為難。


    吃的都沒有,還要喝茶,還要加薑,加什麽皮!真是作死!


    後頭的婦人撇嘴:“現下有水喝就是福氣,還挑三揀四。”說完了,伸手拽前麵這婦人:“霞娘,別理她。”


    霞娘沒有動。


    她默然幾息,便看了蘭娥道:“小娘子要是真渴了,這裏隻有河水,小娘子要喝麽?”


    河水……蘭娥抿了小嘴兒點頭。


    霞娘便迴頭叮囑另個婦人:“阿粟先盯著,我去舀水。”


    霞娘往外走,阿粟則抱著膀子往殿門上一倚。


    蘭娥見這婦人兩眼在自己與王嫻身上掃過來掃過去,便問:“你是哪裏人?”


    阿粟撇嘴道:“不能說。”


    哎呦,這婦人倒是警剔!


    蘭娥抿嘴笑起來:“我猜你是滎陽郡人。”


    阿粟聽了一臉鄙夷:“猜錯了。”繼爾又奇怪道“小娘子怎麽猜滎陽郡?”


    那是因為本娘子剛才隻想到這個郡。


    蘭娥眉梢一挑,正要開口,門外腳步聲踏踏連響。


    蘭娥便轉眸去望殿門。


    霞娘進了大殿,因蘭娥坐的草堆挨著香案,這婦人便揣著碗往裏走:“小娘子喝吧,再過幾天,說不定連這些也沒有了。”


    蘭娥接了碗,見陶碗裏混混濁濁,上頭似乎還飄了兩根草葉兒,便眼珠兒一轉,癟嘴道:“這能喝麽?”


    王嫻也探過身來,看見登時尖叫道:“這是人喝的麽?”


    兩姐妹這麽一喊……


    霞娘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伸手奪了陶碗道:“這水原也不是娘子這等人喝的。”說了這句,一掃兩姐妹,忿忿又道:“我看娘子還是不渇。”


    這婦人越說越不忿,索性仰頭將水一飲而盡,末了摸摸嘴。斜眼看了姐妹倆道:“兩位娘子還渴麽?渴也沒有了。”


    她轉身便要往外走,隻剛剛邁了兩步,身子忽然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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