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嘯堂與尋常世家居室一樣,寢屋與廳堂之間是以雕花隔斷隔開了的。


    而此時光線透過鏤空雕花投在裴氏臉上,襯的她眸色幽暗如鬼火,見崔氏扭過臉來,她這才眸光一轉道:“你來了。”


    這人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做什麽?


    嚇死人了!


    崔氏心裏撲通撲通亂跳,等緩過神兒,便問:“門外怎麽連個打簾子的都沒有?老夫人……老夫人怎麽了?”


    裴氏淡淡搖頭,搖了兩下,又點頭:“老夫人跌了一跤,現下還沒有醒。”


    她搖了頭又點頭,崔氏也猜不準她是什麽意思,便微皺了眉尖兒走過去:“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老夫人人事不省,那幾個多嘴奴婢……等會兒可得尋空子處置了去。裴氏心下盤算了,便冷冷側過身子:“進來罷,剛才陳嬤才與她換了衣裳。”


    這會兒崔氏也顧不上她臉色好看還是難看,迴頭吩咐秋娘:“在外頭守著,若是大醫來了知會一聲。”吩咐罷,這才安心進了內室。


    ******


    車輪轆轆向前滾動,間或碾住石子兒,車簾子便輕輕一蕩。


    蘭娥兩肘支了桌沿,望著簾子上繡的花鳥兒出神。


    裴六娘知道李扼今天秘見朝中大臣,這才令人引自家姐妹去逐風園,她這麽做,難不成真是為了給淑娘子出氣?


    不見得!


    那她是想……


    蘭娥曲指撣撣桌麵兒,撣的兩下,轉而抬手去拍阿苿:“喚李嬤來。”


    街上人來車往,阿茉正扒著窗戶看的有趣,聽了幹脆探出去身子,拿眼前後一掃,這才見李嬤板著臉綴在車尾。


    阿茉便喊:“嬤嬤,怎麽不上車來,娘子喚你誒!”喊完了,哧溜縮迴來身子,一臉驚悸地拍了胸脯道:“嚇死人,嬤嬤臉陰的能擰下來水了……。”


    她說了半截兒,車門“吱呀”一響。


    李嬤貓腰跳了上來。


    阿茉臉色一變,吱唔道:“奴婢,奴婢……給娘子倒茶。”說著倒茶,小丫頭卻不去拿茶壺,隻縮肩搭拉眼,挪去壁角坐下。


    李嬤哪管她去壁角或是鑽桌子,自顧在桌前跪坐下來,而後兩手雙疊放在膝間,垂了眼問:“娘子喚老奴何事?”


    方才這老婦人趁馬車拐彎時跳出去,這會兒又若無其事地迴來,難不成是逛街去了?


    這豈非眀知故問!


    蘭娥黑白分明的眸珠一轉,索性不繞彎子,單刀直入道:“嬤嬤方才又迴李府了罷。”


    她句末雖然帶了罷字,卻沒有半點拿捏不準的意味,隻有篤定。


    李嬤便也不繞彎子,木木點頭道:“唔,老奴方才迴李府轉了轉。”


    李家兩位手握實權的重臣,明麵上隻門前幾個守門仆役,暗地裏不知道護從隱衛有幾。


    而李嬤口氣輕忽,說起“轉轉”就像是去逛了趟菜園子。


    想起逐風園裏一眾護侍手按長刀,蘭娥忍不住“噗”笑出聲來,笑過,掩了小嘴兒問:“裴六迴去了麽?”


    李嬤抬眼,微勾了半邊嘴角,似笑非笑道:“以李家的行事為人,娘子明明知道裴六娘迴不去的。”說了半截兒,眉頭忽然一緊,又垂下了眼皮。


    這老婦人方才迴去又碰見了什麽事吧!


    蘭娥心下微微一動,隻拿眼看了她。


    過了片刻,李嬤這才鬆了眉頭,抬眼對視蘭娥道:“老奴去時正見裴司直上馬離去。老奴便又去看裴六娘,她不吵不鬧,正關了房門大睡。”


    關門大睡?


    障眼兒法罷!


    聽她隻提了六娘,蘭娥便緩緩搖頭:“裴六絕對不會坐以待斃,嬤嬤知道,她手下還有一個護侍,那護侍心狠手辣,又對她唯命是從,娥兒怕她逼急眼了又做出什麽事來。”


    聽到區區一個裴家女兒,居然令蘭娥如此傷神,李嬤眉宇間戾氣一閃,陰沉沉道:“既然如此,不如老奴索性將她殺了,從此一了百了。”


    殺了她倒是除了禍害。


    隻是往昔有些事,還需得著落到她頭上。


    蘭娥捏捏老婦人手掌,隻覺指尖蹭著她指腹間的繭子,粗粗礫礫,竟然十分舒服。


    蘭娥便握著她手指搖了搖,輕聲道:“嬤嬤有沒有想過,若是將壞人放到對的地方,這壞人也能辦對的事兒。裴六,還不能死。”


    她壞壞對對的繞了一圈兒,直將李嬤繞的頭暈。


    李嬤沉臉想了片刻,這才眉頭略鬆,點頭道:“老奴明白了,娘子留著她有用。”


    說了這句,老婦人抽了手出來,低聲又道:“如此,老奴再迴去看看。”


    說話間她便伸手去推車門,隻指尖兒堪堪碰上門板,車外忽然喝斥聲,尖叫聲,又混亂奔跑聲,一片雜亂聲中,更夾雜了一陣馬蹄響。


    蹄聲奔踏如雷,如急風驟雨般由遠及近,似乎在這熙攘鬧市之中,並沒有絲毫減緩速度。


    李嬤神情一凝,迴頭低喝道:“娘子,是奔此而來!”


    她話音將落未落,車窗外“稀溜溜”一陣馬兒嘶鳴,隨之又王璧冷聲道:“大膽!”


    再又一男子惶恐道:“郎君息怒,非是奴不知規矩,實在是……是老夫人突發急症,奴急趕去請鄭大醫。”


    這男子驚驚惶惶,說話時嗓子眼抖的幾不成句,聲音倒是不小。


    蘭娥聽了一蹙眉尖兒,轉而吩咐李嬤:“六娘那裏先放一放。你先迴府,我隨後便到。”


    言外之意便是要她先去查查,老夫人突然得病是否有甚齷齪。


    李嬤兩眼陰沉沉一眯,低聲應了,推開車門,閃身便跳了下去。


    這邊蘭娥撩開簾子,輕聲喊:“大兄。”而後不等王璧策馬近前,便道:“既是祖母病了,大兄不如親自去請醫正。”


    不管老夫人重病是真是假,現下街上人流如織,仆奴若不遇上幾人倒還便罷,即是遇上,王璧這個嫡孫合該親自走一趟。


    王璧似乎也想到一這一層,沒有半分遲疑道:“好。”應過這聲,又吩咐護從:“你等且護了兩位娘子迴府。”


    眾護從齊聲應喏。


    再然後,蘭娥隔著細紗簾子,隻隱約看見王璧天青色袍袖在窗外一蕩,隨之馬蹄踏踏急響,又返去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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