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窪地。


    大約是先前裏頭積了河水,水褪之後又遇上大旱,窪地裏隻長了齊腰高的荒草。


    蘭娥兩姐妹已在草叢裏伏了許久,久到全身麻木,連蚊蟲叮咬都感覺不到了。


    縱使如此,兩個人也一動不敢動。


    周圍人聲嘈雜,不時有火把光,燈籠光在葦叢裏恍閃而過,甚爾有兩次火光就照在兩人頭頂上。


    嘈雜聲直響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漸漸離的遠了。


    王嫻動動身子,蹬蹬麻木僵硬的腿,小小聲問:“這些人走了吧?”


    蘭娥揉揉鼻子,剛才低頭時茅草杵住了鼻子尖尖兒,癢的她想打噴嚏。可偏偏此時別說打出來,她連頭都不能動。


    她隻有忍,亦隻能忍。


    待揉的鼻子不癢了,蘭娥這才得空子瞪王嫻:“別說話,他們在旁處搜不到,等會兒還會迴來。”


    “迴來就迴來,不讓我說話,你不是正說著嘛……。”王嫻撇撇嘴,十分的不服氣。


    蘭娥不理她,隻管閉上雙眼,凝神去傾聽動靜。


    周圍漸漸靜了下來。


    窪地東邊一二裏有處土包。


    安娘一手叉腰,另隻手“啪”一聲扇在浣女臉上,惡狠狠罵:“廢物,介日隻知道貪銀子,要用時一個個偷懶耍滑。滾!”


    安娘在大巫麵前得臉,又與廟祝眉來眼去,有兩個當家人撐著,浣女哪裏敢惹她。


    臉上挨了一巴掌,浣女倒像是沒事人似的,抬手揉了兩把,便腆了臉道:“其實不是姐妹們不下力,這兩個娘子身子小巧,隨便往哪裏一鑽……姐妹們總得多找幾遍才成。”


    安娘聽了更是生氣,叉腰冷笑道:“多找幾遍?堤上有人守著,她們上不去;房子周圍方圓五裏都下了獸夾子,她們若是敢去,必也會夾的斷腿斷腳。如今兩處都沒有人來傳話,說明她倆仍在附近。附近也就這麽大地方,你想找幾天?嗯,幾天?”


    安娘越說越氣,拿手指了浣女的鼻子,恨不得竄上去再扇她兩巴掌。


    現在抖什麽威,到了晚上,還不是由人翻來掉去的擺弄!


    浣女暗自啐了一口,眼珠子一轉,退後兩步,待離安娘遠了些,這才又腆了臉道:“早先安娘你領人去處置那兩姐妹時,我看見有個小娘子鬼鬼祟祟迴去住處。安娘……要是沒有人幫忙,憑那兩個小娘子怎麽有本事逃走?”


    安娘聽了,眼神閃爍變幻,一時陰睛不定。


    先前她就奇怪,手腕粗的木棍子,姐妹倆怎麽有本事弄斷呢?


    現在看來,倒真是有人暗中搗鬼。


    安娘低聲問:“你認得是誰麽?”


    浣女看她臉色緩了下來,便嗤牙一笑:“天黑看不清長相,我隻記得她住的屋子。”


    娘子們住的木屋,都是為了靜心齋戒準備的,每人單獨一幢。


    記得屋子也就是記住了人。


    安娘胖臉上刹時狠色畢露,低聲道:“你領人去找她,說不定那姐妹倆在哪她也知道。”


    浣女連連點頭:“就是這樣想我才……才來找安娘討主意。事不宜遲,我走了。”匆匆下了土包。


    娘子們住的木屋離河不遠,繞過幾片蘆葦叢便到了。


    此時河沿泊著艘小船。


    尋常船艙是搭了草席頂子,這艘船上卻在草席頂子上又紮了幾束蘆葦。


    暗夜沉沉,天上無星無月。


    小船泊在河沿兒,乍看上去就像是水裏長了幾叢葦草。


    惲叔彎腰進了艙內。


    王璧盤膝坐在席上,正揣著抔茶要喝,掃眼見他進來,便手勢一頓。


    惲叔彎腰施禮,不等他問便低聲道:“老奴去看了,先前兩位娘子的住室窗戶已毀,兩位娘子亦不在房裏。依老奴看……此時那些人滿河灘亂竄,約是在搜她兩人。”


    王璧眼瞳微縮。


    依蘭娥的打算,她與王嫻必要在此地混到祭祀那天。


    到了那天,她倒是次要,重點是王嫻以王家女並柳家外甥女的雙重身份,而擠身在被敬獻河神的諸位娘子之中。


    柳誼不是與柳姬兄妹情深麽?


    他不是為了造福百姓,而誠心祭祀河神麽?


    如此兩難之境,他會如何?


    且不管他如何取舍,令他灰頭土臉的手段還在後頭。


    這個時候蘭娥逃,必是出了大事。


    隻有出了生死攸關的大事,才會迫的她不得不走。


    生死攸關!


    王璧眉梢眼尾刹時向上一挑。


    他本來就長了雙眼尾微微上揚的丹鳳眼,看人看物時像帶了幾分傲然冷態,此時再乍然一豎……


    惲叔隻覺得殺意撲麵,直壓的自身胸腔一滯。


    王璧沒有看惲叔,他眸光悠悠轉向艙外,淡聲吩咐道:“放火將河神廟燒了。”說罷,指尖兒捏了抔子轉了幾轉,唇邊勾起一抹嘲諷來。


    惲叔籲了口氣,皺眉想了想,又點頭:“那裏就在渡口附近,火勢燒不到此。老奴即刻去。”退步出了船艙。


    船身在水波中微微一漾,瞬間又歸於平靜。


    遠處草叢裏。


    蘭娥長長吸了口氣,小聲道:“趁現在那些人沒有迴頭,咱們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這裏不是挺好的嘛”王嫻滿心不情願的嘟了嘴,正準備爬起來,身後不遠處唰啦一陣響動。


    王嫻這會兒反應倒是極快,猛的往地上一撲,伏身低唿道:“有人來了。”


    蘭娥也是撐了地準備站起來,聽見聲響亦是疾快向下一趴……她身子一動不動,耳朵可沒有閑著。


    唰啦聲先是在左,而後又向窪坑右側移動,靜過幾息,便又“唰啦唰啦”繞迴原處。


    隨之左側火把光大盛,再安娘尖著喉嚨道:“你們聽著,我知道是艾娘給你倆通風報信,你們這才有機會逃命,現在艾娘在我手裏……艾娘,喊幾聲予兩位娘子聽聽。”


    她聲音方落,蘆葦叢便“唰啦啦”一陣激晃,似乎有人掙脫了要跑,又有人撲上前阻攔。


    蘆葦叢“唰唰沙沙”,激晃搖曵之中夾雜了枝杆斷折,又拳腳落到皮肉上時的悶哼……須臾,傳來艾娘的一聲淒厲痛唿:“你這毒婦!”


    唿聲嘎然而止。


    隨之又安娘尖細的嗓音道:“剁了手指,我看你還強不強。”


    蘭娥眉眼一寒。


    這婦人竟然如此惡毒!


    此刻剁手指,過不一會兒怕是要割艾娘的耳朵,剁她的手腳,直到逼岀來自已與王嫻為止。


    可是……此處方圓十幾裏,姐妹倆去哪都有可能,她怎麽就篤定自己姐妹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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