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娥眯眼打量綠衫婢女,見她垂眼看著腳下,過去兩刻了還是規規矩矩打扇,蘭娥便放心去聽外屋的動靜。


    剛才那母子倆在外頭輕聲細語,這會兒倒是沒有聲音了。


    沒有人說話……那怎麽聽話音看臉色探探情形呢?


    蘭娥翻了個身,麵朝榻內。


    就在她東想西想,迷糊糊將要睡過去時,屋外“叮咚”一響,有婢女小聲道:“見過大人。”


    隨後有男聲低低傳來:“娥娘子睡了?”


    “迴大人,夫人走後娥娘子便睡了。”


    隨後便是門簾子響。


    再然後,男聲又低低與人說話“你去周醫師那裏叮囑一句,此後但凡夫人問起娥娘子的傷勢,請他務要報輕些。”


    這是要瞞著那個娘親?


    好像娥娘子是指自己吧!


    蘭娥支棱起來耳朵。


    內室的門簾子又響,似乎有人進來,隨之涼風一停,似乎又有人輕手輕腳離開。


    再然後……王恪拿起扇子,對著榻上那鼓鼓的一團扇起來,邊扇,邊捏著嗓子喊:“十三!快醒醒。你不是喜歡玉環麽?父親又買了一隻,十三要不要?”


    蘭娥從來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捏著嗓子說話聽起來竟然如此溫柔。


    不!不僅僅是溫柔,而是溫柔中透著幾分小心,小心中透出幾分小意,小意之中又隱隱露出一點點……懊悔討好。


    蘭娥鼻子忽然一酸,皇帝臨死前放她出宮,竇皇後卻恨她當初得了皇帝寵愛,非要殺了她才甘心。


    可恨當時……當時宗正卿張解之親手灌她毒酒,而父親薛培山為保薛世一門榮華,下令綁了她幾個貼身護從。


    她在屋子裏掙紮唿救,薛家滿院子人,隻在門外等著替她收屍。


    鳩酒從喉嚨直灼燒到腹中,而後又在肚腹裏千刀剮絞那個滋味,遠遠沒有被親人舍棄出賣時那種絕望,那種心傷欲絕來的深刻。


    深刻到刻骨銘心,一唿一吸間也不敢忘!


    過往紛踏而至,蘭娥一時心傷痛楚,蜷在榻內大哭出聲。


    “乖十三!”王恪嚇了一跳,慌忙扔了扇子,起身去扳女兒肩膀,扳過來一臉緊張問:“頭又疼了?還是……莫怕莫怕,父親罰柳姬去了庵堂,嫻娘子也關起來了,今後十三想怎樣就怎樣。”


    王恪語無論次,邊一臉緊張安慰女兒,邊笨拙的在她肩上輕拍。


    想怎樣就怎樣啊!


    這就是親人!


    這就是護崽似的父親!


    蘭娥淚如雨下,哭了半晌才哽噎著點點頭。


    能聽懂話就好,王恪籲了口氣。


    這口氣籲出來,王恪心裏一動,忙將女兒從懷裏址出來,急慌中連帕子也忘了掏,便使袖子給女兒抹眼淚,邊抹,邊看了她小心翼翼問:“那十三知不知道你是幾月生辰?知不知道你舅公舅母?”


    幾月生辰?


    難不成做父親的不知道?


    問舅公舅母,這是起疑心要探底兒套話麽?


    多說多錯,還是穩妥為妙。


    蘭娥幹脆抽抽搭搭搖頭:“十三頭疼……一想從前就頭疼。”


    一想從前就頭疼?


    罷了,自己也是關心則亂。隻要女兒不癡不傻,以後慢慢再教就是了。


    “來人,擰個涼帕子來。”


    女兒說話行事與常人無異,王恪吊了半天的心這才落到實處,吩咐過婢女,又迴過頭來哄閨女:“頭疼就不要亂想,先養妥身子要緊。”


    不管做什麽身子都是本錢,當然是先養妥要緊。


    “嗯嗯!”蘭娥又乖順無比的點頭。


    這邊兒綠衫婢女送來帕子,王恪親自與自家閨女擦了小臉,又避出去命人服侍閨女換了衣衫。


    等一切妥貼,王恪這才又在榻前坐下,指指站在一旁給兩人打扇的綠衫婢女道:“十三想起來她麽?她是阿苿,是你奶嬤的小女,去年十月初四你生辰時你娘親賞於你的。”


    這句話雖然“你你你”你的人頭昏,蘭娥抽絲剝繭,好像有用的東西真不少。


    比如說這個婢女叫阿苿。


    再比如她是奶嬤的女兒,這種出身,曆來是主子的心腹。


    再比如娥娘子的生辰是十月初四,嗯?想起來一點兒……那天嫻娘子說是沒釵子戴,借了她一根瓔珞釵,現在……好像還沒有還。


    王恪說話時看著女兒,見她兩眼直直盯著床帳子,似乎有些神遊物外,索性也不同她說了,隻扭過臉去吩咐阿茉:“府裏什麽事你也知道,今後娥娘子但有問,毋要一五一實說清楚,莫要叫娥娘子多想。”


    這本來就是做婢子的本分。


    阿苿恭恭敬敬施禮:“是。”


    女兒現在傷還沒有好,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王恪站起來,溫聲叮囑女兒:“十三歇著罷。”


    蘭娥想不起來“娥娘子”這孩子平時什麽性子,但這種情形,她自有一套不顯山不露水的作法。


    蘭娥在榻上欠欠身子,用了個十分孺慕依戀的眼神望著王恪啍唧:“父親……。”


    傷這一迴倒變乖巧了。


    要是從前,一定扭股糖似的扯住不撒手。


    王恪看著她仿似貓崽尋求庇護一樣的神情,隻覺得心裏酸酸軟軟,想走又邁不動步子,就拐迴來叮囑阿茉:“娥娘子受不得熱,晚間打扇時萬不可偷懶。”


    阿茉頭點的有如小雞啄米:“是是,奴婢絕對不偷懶。”


    王恪這才掀簾子出去。


    這一晚,蘭娥喝過湯藥便睡了。


    第二天。


    晚上阿苿就坐在腳踏上,蘭娥在榻上一翻身,阿茉立時撩起紗帳,探了身問:“娘子醒了麽,要不要更衣?”


    昨晚上喝了一大碗湯藥,一覺睡到現在,蘭娥還真是小腹漲的很。


    蘭娥便點頭“嗯。”


    “奴婢扶娘子,娘子小心。”阿苿扶著她下榻,等轉到屏風後服持過她小解,又扶她迴榻時,蘭娥眼珠一轉問:“阿茉,府裏什麽地方涼快些?”


    屋子裏又悶又熱,就算打扇,扇出來的風也是熱哄哄的。


    阿茉自然有啥說啥:“娘子要是嫌熱,後園那裏有樹林子。奴婢讓人準備些瓜果涼茶……。”


    說到這裏,小丫頭兩眼朝蘭娥臉上一溜,又猶豫道:“娘子還暈不暈?周醫師說要是頭暈就不能出去。”


    “不暈了。”蘭娥早躺煩了,一聽有門兒,忙抬手脫小衫:“來,換件衣裳,咱出去透透氣。”


    阿苿見她上了精神,快手快腳服侍蘭娥換了件薄綢衫子,又喊外頭幾個婢女打來井水服侍蘭娥洗漱梳頭。


    不過一刻兩人出了院門。


    蘭娥出來門便往左拐,阿苿亦步赤趨跟在身後,再後頭兩個婢女捧著擦汗的巾帕,另有四個婢女各拿著陽傘提了茶飲瓜果。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後園去。


    待過去正院,又經過兩座綠樹掩映的院落,石道盡頭現出爬滿淩霄花的石牆。


    阿苿指指斜對麵的月洞門,迴頭吩咐眾婢女:“你們先去打點,等會娘子到了也好歇歇。”


    後麵幾個婢女應了,便拎著瓜果涼茶的先走,隻餘下拿傘的小婢女仍然跟著兩人。


    蘭娥便慢悠悠遛達。


    三人遛達進月洞門,正要沿著樹蔭往園子裏去,牆外乍然一聲尖厲大喊:“王蘭娥,你站住!你個狠心的小賤……唔唔!放開我!”


    須臾,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響成了一片,似乎有許多人追出來,而追人的偷跑的兩下裏又扭拽掙紮。


    “鬆手!不要臉的賤婢!竟敢以下犯上!”


    “……嫻娘子莫要婢子們難做。大人下過令,嫻娘子還是迴去……嗤!快抓住她,莫要叫她進後園!”


    “快快!截住截住!”


    嫻娘子?看來是拿石頭砸人的這位。隻是不知道她攆來是要拿石頭再補幾下子呢?還是……


    蘭娥腳下一頓,滿含興味般眯了眯眼。


    阿茉輕手輕腳貼上來道:“自打柳姬出府,嫻娘子就像瘋了一樣,娘子別理她。”上前挽住蘭娥要走。


    “噓。”蘭娥半側過身子,微微凝神。


    正喧鬧中外麵陡然一靜。


    一片靜寂如死間,傳來老婦沙啞的音調:“若是嫻娘子一意孤行,此後……便是生母死,胞兄棄,而娘子會永生不見天日。娘子想要如此麽?”


    ps:新文幼小,兄弟姐妹們先養起來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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