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親王世清見到柳眉,兩人遠遠地對視片刻,隨即彼此錯開眼光。

    柳眉也知她必須趕緊從櫳翠庵山門跟前離開——這樣偶然一望還好說,但是時間久了難免被賈府其他人發覺。

    於是她趕緊縮在一旁的隱蔽處,悄悄探頭張望。進園的人之中,除世清以外,也隻有寶玉驚鴻一瞥地看見了柳眉的身影。

    世清大約是見到了柳眉,所以心裏安定一些,隻見他轉過身,衝赦政二位點點頭,破天荒地盛讚了一句園中雪景。

    這下子賈赦與賈政骨頭都輕了兩斤——須知這位忠順親王本人,從不結交京中權貴,偏又位高權重,是人人想要巴結的對象。

    賈赦:今兒真是不知道吹了什麽風,將這位親王殿下吹到府裏來了。

    賈政:北風,是北風!這一夜的北風,吹得真是妙啊!

    兩人趕緊謙了幾句,又陪著世清往前走。後麵賈珍寶玉等人,也一起浩浩蕩蕩地跟了過去。

    柳眉看著一行人貌似往蘆雪庵過去,突然省起:不好,她那位娘此刻怕是還在小廚房。若是迴頭賈府上頭的人要柳母烹製點心招待世清……世清可千萬別把娘給嚇到啊!

    想到這裏,柳眉辨了辨路徑,趕緊順著櫳翠庵的圍牆轉了一圈,找路下山。

    隻聽裏麵有庵裏的小姑子在向妙玉請示:“梅花花瓣上的雪一共隻得了三小瓶,仙姑是打算等雪化了埋在樹底下麽?”

    裏麵妙玉沉吟了片刻,卻道:“不用了,得了的這三瓶,你們趕明兒便分送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各一瓶……其實,這梅花雪存多久都無所謂,飲的人卻未必就能等得……”

    柳眉還來不及細想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卻不防腳下一滑,差點臉朝下摔在雪地裏。

    她趕緊扶牆站穩,見並無大礙,一時便將妙玉的話拋在腦後,匆匆從櫳翠庵後下山,往小廚房趕過去。一路上自然也遇見有攔路查問的。柳眉自然知道是世清進園觀景,賈府上下女眷俱要迴避緣故。

    然而柳眉隻說一句要去廚房幫忙招待“貴客”,對方便不敢怠慢,便即放行。

    柳眉想,大約這賈府上下都被吹過了風,知道前來的這位“貴客”,乃是個極為挑剔的老饕,所以無人敢於在飲食上有所怠慢,紛紛放行。

    到了小廚房,柳眉推門,果然見自己娘正在廚房裏發愁。

    “眉兒

    !”柳母見了柳眉,就似見了救星,“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趕緊幫娘想一想。”

    她一麵原地來迴踱步一麵搓手,口中喃喃地道:“來得太急了,一點兒風聲也沒有,又催得緊,眼下什麽也來不及做啊!”

    柳眉一瞅,見小廚房裏上等食材不少,甚至燕菜元貝之類都有,但大多沒經過處理,要用這些食材,怕是還要等好久。

    “娘,做點心不成麽?用這些材料做菜式,隻怕要天黑了才能上菜呢!”

    柳母也說:“我就是這麽說啊!可是上頭說那位貴客是沒有用過中晌飯就過來的,隻用點心招唿恐怕就太怠慢了。然後我跟人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旁人就指著我們廚房一屋子的材料說,這這這……這不是米麽?誰讓你做無米之炊了?”

    柳眉氣結,“這話誰說的?”這真是太強人所難了,不是解決問題之道。

    “王善保家的……”柳母鬱悶地說出了這名字,然後趕緊將跑偏的話題又扯迴來,“眉兒,你說說看,到底做什麽好?”

    “娘,咱們還是先想想,在一時三刻之間,咱們能做出什麽來吧!”

    柳眉說到這兒,在空氣中嗅了嗅,問:“娘,這是什麽味道,怪香的。”

    “這是廚房裏早間剛得的一點兒子胭脂米,本來是你們院來人遞話,說是寶二爺要的。我惦著用這胭脂米熬粥最耗辰光,所以就先頓在鍋上了。”

    柳眉一聽,來了精神,轉身去揭了鍋蓋。頓時,一股異香混著氤氳水汽撲麵而來,而鍋內的粥已經煮至胭脂色。

    “娘,這粥就行。眼下火候剛好,不用再多熬了,再多熬反而有損米的香氣。”

    柳眉知這種米名叫禦田胭脂米,較之尋常紫米,色澤更為紅潤鮮豔,米香也更加濃厚,原本是上等貢米,如今有少許在市麵流通的,不過價格高昂,一鬥難求,賈府小廚房也不過得了這麽些,熬給寶玉這樣的公子哥兒。

    呈這個上去,倒也不失體麵。

    “除了這個粥,咱們還能做什麽配粥的小菜麽?”

    柳母想了想,為難地道:“主要那些好點兒的材料都招唿園子裏的姑娘們都用完了,今兒新得的都還用不得……如今,如今也就能做個野雞瓜齏。”

    野雞瓜齏其實還蠻百變的,因為這道菜,就是用野雞的雞胸肉,炒各種各樣的碎鹹菜。

    試想一下,新鮮的野雞雞胸,炒得嫩嫩的,裏麵

    拌著剁成碎末的雪裏蕻醬乳瓜蘿卜幹大頭菜——確實配粥非常對味……可是,能捧出來招待世清麽?

    柳眉憑空想象了一下味道,說:“可以的,娘!您上迴用過的那一點兒子瑤柱醬,現在還有麽?”

    最近這一陣子小廚房用瑤柱用得比較多,柳母為了圖省事,就用剩下的瑤柱與海米混在一處,做了一小罐子瑤柱醬。所幸天氣寒冷,做出來的也不會輕易便壞,這時候便派上了用場。

    “好,眉兒,聽你的。”柳母對柳眉那滿肚子的“鬼點子”十分信任,當下就迅速地將現成的野雞胸脯肉切成丁,稍許調味去腥上漿,下鍋過一遍油,然後就將齏菜取了一點出來,加一勺瑤柱醬炒出香味,再下雞瓜丁子。

    母親在操持那道野雞瓜齏的時候,柳眉則去切了點新鮮的冬筍與冬菇,打算做個熗雙冬——雖然這隻是個簡單的素菜,可是在這個季節裏,這兩種食材都正逢最好的時候。雙冬切得,柳眉用熱鍋一熗,立即便調味勾芡出鍋,這道菜——隻吃一個“鮮”味。

    柳眉做來十分用心:既然世清是因為她的緣故,在大雪天趕來這裏看她,那她至少應該盡到地主之誼,就算是食材很簡單,她也想讓自己的誠意能讓對方見到。

    一時母女兩個精誠合作,兩道菜已經飛快地做好。

    蘆雪庵那邊已經又有人來催了。

    “娘,那我去蘆雪庵送食盒!”柳眉將三層的食盒放好,準備提上出門。

    柳母卻表情堅毅,搖搖頭,說:“不,眉兒,你娘是這小廚房的主事,要是上頭覺得這不夠好不夠隆重,那也是你娘的責任……決計不能讓人怪到我兒頭上。”

    說著,柳母便抬起頭,帶著視死如歸的神情,拎著食盒,就隨著前來催的人一起往蘆雪庵去。

    柳眉:拜托啦娘,沒有這麽恐怖的好不好!

    隻不過目送母親出門,她竟然雙腿一軟,覺得有些站不住。這時候她才發覺,早先她的鞋襪全部被雪水打濕,一直到此刻,她的雙腳都還未暖和過來,此刻有些麻了,自然站不住。

    柳眉索性搬了個小杌子坐到灶台跟前,一麵將雙腳從裙裾下伸出來,靠近灶火暖暖,另一麵她手裏還不停,捧著一個小石臼,飛快地將事先蒸熟的江米搗碎成粉,準備做一個軟香糕。

    冬令賞雪之時,若是能捧著一碗熱乎乎的粥水,配著點兒下粥的小菜,飲一碗下肚,待肚腹裏不空了,再飲一杯熱茶,配上暖烘烘

    、鬆軟軟的甜糕——世清在大觀園消磨的這一個下午,應該不算那麽難熬吧!

    柳眉想著,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正在望著灶火出神,想著想著,嘴角便噙出微笑來。

    沒過多時,柳母迴來了,一進小廚房,便立即拉上小廚房的屋門,靠在門板後麵,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哎呀那位貴客王爺,始終一張冷臉,雖然也不見他發怒,可真是嚇人啊!”

    柳母喘了一口氣,冒出這麽一句評價出來。

    “娘,他沒……亂發脾氣,說什麽嚇人的話吧!”

    柳眉很擔心地望著母親,希望那個給人第一印象永遠是“兇巴巴”的世清,沒有給母親繼續加深這個印象。

    “這倒沒有,”柳母擦擦額上的汗,說,“反倒是咱們府裏的大老爺先拍了桌子,說送上去的太簡慢了。你是沒見那架勢,要是王爺晚發話一刻,那食盒就被大老爺掀掉了。”

    柳眉憑空想象了一下賈赦看到那食盒裏一粥兩菜的模樣,心想,那個隻愛金石,隻知道搶人扇子的家夥,怎麽能懂得這些飲食裏的妙味?

    “多虧王爺聞見了那雞瓜齏的香味,便親自來看,說這等家常菜式再好不過。王爺還特特問我,有沒有加特別的醬料在裏麵。我就隻答加了一丁點兒子瑤柱醬提鮮。王爺便點頭,說,有什麽什麽點金還是點銀的意思在裏麵,就將食盒命人拿過去了。”

    說到這裏,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柳眉一想,自然知道世清說的不是點金,也不是點銀,想必說得是“點睛”兩個字。一想到他都能明白自己在這等小細節上的用心,柳眉便倍感安慰。

    “那……那他可吃完了?”柳眉最關心的卻是這個。

    柳母卻沒答話,因為這位母上大人一眼看見了柳眉濕了的鞋襪:“眉兒,你怎麽不早說,這是不是你剛才從園子裏過來的時候打濕的?”

    說著柳母連連責怪自己,“都怪我,隻顧著自己忙,竟沒顧上你。你這鞋襪早該換了,否則受寒不說,將來腳上還容易生凍瘡。”

    說著,柳母趕緊將柳眉手中的石臼搶了過來,“傻丫頭,你別顧著什麽的差事了,先將你自己收拾好才是!一會兒再送點心的時候,還是娘去!”

    作者有話要說:野雞瓜齏,念起來就是,野雞呱唧野雞呱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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