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地下宮殿的結構,大致呈倒金字塔形,越往下空間越是開闊,如同真正走進了一座水井宮殿。


    陸俊在緩步往下走的同時,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座階梯井。


    沿著平整大塊的石階拾級而下,每一層的石壁上都刻印著大量神明的塑像,當然,並不隻有神明,人物、動物,花草植物,應有盡有,幾乎可以說是包羅萬象。


    如羅摩所說,這裏顯然經常有人打掃,不僅不髒,反而還很幹淨,除了潮濕的水汽之外,聞不到任何異味。


    當路過三層深處的一座塑像時,羅摩竟然停下來,朝著池壁上的一座巨大浮雕恭敬跪拜,李智敏也停下來,好奇地注視著這一切。


    陸俊注意到,那是一尊毗濕奴的神像,祂眉目莊嚴,橫臥在一條象征著宇宙的大蛇之上,如同徜徉在大洋之中,神聖,威嚴,在昏暗的井下竟然還能看得非常清楚,如同在散發著神光,或許是在雕刻時加入了某些特殊的熒光粉末。


    陸俊雖然聽不清羅摩禱告的內容,但大體上能猜出,應該是在為他們此行的安全祈禱神靈的庇佑,心裏頓時多了股暖意。


    然而,事實上羅摩嘴裏卻在用印地語喃喃道:


    “希望這次任務結束後,陸俊能離我的表妹阿普遠一點,神靈保佑,我可愛的妹妹可不能讓這種異教的花花公子給帶走,絕對不能!”


    塞特婭站在旁邊,聽清了羅摩的話,再看看身旁一臉茫然的陸俊,臉上浮現出古怪的表情,強行壓抑著笑意。


    至於路明非,則完全沒在意神神叨叨的羅摩,他眼裏根本沒有身邊的雕塑,隻是感覺這下麵陰森森的,仿佛走進了恐怖片裏的世界,他最討厭恐怖片了!


    路明非可是看名偵探柯南都會被嚇到的好孩子!


    “我們走吧。”羅摩從地上爬起來,因為少了一條胳膊,站起來時有些失去平衡,但塞特婭立刻扶住了他。


    羅摩報之一笑,塞特婭臉頰發燙,低下頭。


    “嘖嘖嘖。”路明非感覺自己被灑了一嘴狗糧。


    不過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還挺好磕的,這把糖很甜。


    李智敏悄悄看了陸俊一眼。


    陸俊似有所覺,也迴以笑容,女孩的眼神頓時燦爛起來。


    路明非注視著這一幕,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多餘……


    不過轉眼,五人臉上的笑意卻都收斂。


    一股濃鬱的黑暗、潮濕、陰冷的氣息已經將他們包裹。


    而他們僅僅是往下走了幾個台階而已。


    仿佛隻下了一層,就進入了地獄之中。


    身邊轉眼已陷入朦朧的黑暗中。


    但好處在於,在這樣的環境裏,言靈·冥照的功效也能發揮到最大,他們的身影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


    幾位都是頂尖的混血種,就連相對最孱弱的路明非也能摸著黑穩穩走路,因此這種環境對他們而言倒不是什麽問題。


    關鍵就在於,越往下深入,那種被什麽東西包裹的感覺就愈發明顯,空氣也緊繃起來,如同逐漸紮緊的麻袋,要將他們悶死在這裏。


    “果然是這裏。”


    陸俊察覺到身邊女孩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為了關鍵時刻不出亂子,他悄悄探出手,抓住了李智敏的手腕。


    冰冷,滑膩。


    女孩的身體似乎一顫,但很快冷靜下來,不再發抖。


    黑暗中,陸俊察覺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仔細看了自己一眼。


    幾乎同一時間,幾人同時恍然,感覺身體仿佛穿透了一層窗戶紙般,周圍的空氣瞬間一變,光線也逐漸明朗起來,雖然還算昏暗,但已然不是之前那樣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尼伯龍根?”陸俊睜大眼睛。


    他和路明非對視一眼。剛才那種感覺,和之前在西貢郊區的小鎮裏,天色由白轉黑,進入異空間的狀態幾乎一模一樣。


    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去形容。


    就像是淩晨天將明未明時,烈陽忽然從昏暗的海平麵上冒出一角的輪廓,又像是溫吞的夜裏突然吹來的一陣冷風;還像是在緊迫快要窒息的深海裏忽然唿吸到一口清澈的氧氣,好似突破了一層薄薄的膜,進入到另一個世界。


    果然,再看身邊,已然不再是雕刻著各色雕塑的池壁,腳下雖然仍是逐級往下的台階,但周圍的池壁已然變成了幹枯發青的牆壁,布滿了暗淡的灰色紋理。


    看上去,就像是樹幹的紋路!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裏,但絕對不是之前他們所在的布拉裏階梯井。


    陸俊甚至有種大膽的猜測,他們現在甚至可能不在布拉裏鎮,也不在印度,甚至不在南亞大陸,而是在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


    在場五人中,羅摩似乎稍微有些吃驚,轉頭打量著身邊的環境,而塞特婭依舊默默跟在他身邊,如同忠誠的衛士。路明非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曆,現在頗有種‘我見過大世麵’的驕傲感,雖然驚訝,但並不驚慌。


    但李智敏卻完全不同,她驚駭地注視著周圍變化的空間,亮度、溫度、濕度依然和之前全然不同,她的腦海裏一陣眩暈,各種各樣的猜測浮現出來,讓她感覺仿佛墜入了黑洞——在混血種世界裏,對於百分之九十九的混血種,尼伯龍根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她雖然曾經聽到過這個概念,但也完全隻當是神話故事,並未放在心上。


    但此時此刻,她忍不住產生了懷疑人生的感覺。


    難道曾經聽過的那些故事,既然是真的嗎?


    真的存在另外一個世界?


    幸好她有著多年走南闖北的經驗,不至於驚叫出聲、失去分寸,但此刻也頗為驚慌,唿吸稍有些紊亂。


    “你的言靈能持續多長時間?”


    陸俊察覺到她的不安,湊過來低聲問。


    “幾個……小時吧。”她說。


    “好。”陸俊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沒事的,你保持言靈,跟著我們走,不會出事,就當是來旅遊的吧。”


    “嗯。”


    李智敏低低地應了一聲,唿吸漸漸平穩。


    再往前走,似乎又多了些光亮,隱隱能察覺到清涼的風從前麵傳來,看來是要走出去了。


    羅摩悄悄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走在前麵。


    曾經主動將那黑液融入體內,並且經過大量分析的羅摩,對自己有著充分的信心,不管接下來即將麵對什麽,他都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合理的選擇。


    前方,似乎隱隱是個洞口,羅摩小心翼翼地控製距離在李智敏兩米以內,緩緩探頭出去看了一眼。


    陸俊敏銳地注意到,向來冷靜睿智的羅摩,身體竟然好像僵硬了一瞬間。


    大約看了幾秒鍾,羅摩又縮迴來,轉頭看向眾人,輕聲道:


    “你們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


    ……


    在眾人邁出洞穴前,李智敏看到陸俊從懷裏掏出一塊藍色手帕。


    陸俊歐巴拿手帕幹什麽?李智敏心裏疑惑,但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冷靜地沒有多問,將所有疑問埋在心底。


    接著,保持言靈·冥照的釋放狀態,昏暗的天色下,五人如同幽冥中浮現出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摸出洞口。


    先是一瞬間的沉默,李智敏的身體在這一刻凝固。


    隨即,她身體一抖,睜大眼睛,小嘴也張開,就要驚唿出聲。


    但說時遲那時快,陸俊似乎早有預料猛然一伸手,將手帕塞進了李智敏的嘴裏,將後者的聲音堵在了嗓子眼裏,隻剩下輕輕的嗚嗚聲,被淹沒在唿嘯嗚咽的風聲裏。


    接著,陸俊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入目間,是昏沉暗夜下的莽莽都市。


    散落的陰雲散布在夜空,血紅色的星光在雲隙中遊動。


    腳下是鮮活柔軟的土壤,蓬鬆,帶著濕潤的生命氣息,而他們走出的洞口,赫然是一個灰褐色的樹洞,位於一尊高聳入雲的大榕樹下方的樹洞,就像是摩天大樓邊緣底部的一扇小門。


    向遠處看去,茂盛而猙獰的粗枝如魔鬼的爪牙向天空伸展,成千上萬條氣根如同垂天之雲,又像是墜入城市的雨幕,穿插在一棟棟殘破的樓宇之中,從那破碎的窗口探出,整座城市如同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巨大屍體,橫亙在一株株巨大的黑色榕樹之間。


    入目之間,從近到遠,數十萬、上百萬的灰色扭曲細枝如從雲間墜入城市的箭,將一個個焦黑的人形穿透,巨大的廣告牌翻轉著墜落但卻被粗大的樹枝在半空接住,固定在那裏,如同一座沉默的灰色墓碑。


    這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場景。


    就好像城市在哭嚎中凋零,而另一個巨大的難以形容的生命體從它體內破腹而出,吸取著它的生命力,變成了某種更加宏偉的存在。


    在距離他們大約一百多米外的空地中央,樹立著一根堅硬、泛著鐵青色的榕樹枝,如同插進土裏的長槍,足足有數十米高,將一具屍體掛在上麵,那人穿著黑金色的鎧甲,鮮紅的血液順著樹枝留下後被風幹,他大睜著眼睛,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怒之色,令陸俊和羅摩感到心寒的是,那人眼中閃耀的黃金色眼眸,仿佛在對他們訴說著什麽。


    這是……永不褪色的黃金瞳!


    這是一座被榕樹毀滅的城市!


    這一瞬間,五個人的心中同時浮現出難以置信、驚訝、震驚、恐懼等各種情緒。


    但有著羅摩的提醒,沒有人徹底失去理智和分寸,在陸俊的‘保護’下,李智敏也沒有驚叫出聲,他們的情緒緩緩穩定下來。


    這時,樹枝摩擦地麵的沙沙聲音響起。


    “有人過來了。”


    陸俊歪歪頭:“殺了?”


    羅摩搖頭:“要活的,問話。”


    陸俊問:“誰來?”


    羅摩反問:“誰有經驗?”


    正麵殺戮和戰鬥,陸俊有絕對的信心,但論起刺殺、綁票,他還真不敢斷言。


    然而,在場幾人中,好像也隻有他接受過一段時間的訓練。


    陸天宇小時候可是一股腦灌輸給他很多技巧,在現在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陸俊苦笑一聲,比了個手勢。


    五個人緩緩蹲下,隱藏在樹洞旁的陰影裏,盡量避開地下的樹枝和空中懸掛下來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褐色氣根。


    誰知道這巨大到超過所有人想象的榕樹究竟有沒有意識?


    說不定,他們踩到樹枝,就相當於踩到人家的小拇指頭!


    不過,這也是往最壞的方向打算,陸俊估計,對於這尊龐然大物來說,他們幾個小螞蟻踩在它的樹枝上就像皮膚上沾了一粒灰塵一樣。


    而他也確實沒有從這尊龐然大物身上感應到任何生命氣息。


    片刻後,一行十幾人緩緩沿著破碎的被樹枝占滿的路而來。


    他們全都裹著寬大的袍子,移動的方式也並非是用腳走路。


    而是探出如軟枝一樣的東西,像蛇一樣在地上滑行,也是因為如此,才會發出那種詭異的沙沙聲。


    “人數有點超出預料了。”陸俊皺起眉。


    那些‘人’似乎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徑直路過,消失在粗大樹幹的另一側。


    而過了幾秒鍾,一個身形高大披著灰袍,明顯是這群人首領的家夥緩緩走來。


    是走,不是滑行!


    陸俊眼前一亮,這家夥有人的雙腳,說不定能溝通!


    他對身邊幾人輕輕點頭,隨後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便出現在那人身後。


    那人似乎有所察覺,裹在長袍裏的身體猛然一顫,似乎想要反抗。


    但一隻手已經按在他的背上。


    刺啦!


    劈啪!


    一股浩蕩的電流洶湧地衝進此人的體內,他猛然一僵,緩緩倒下。


    就在陸俊以為自己得手了的時候,那家夥身上的長袍緩緩滑落,露出一個身體表麵被粗糙樹木紋理覆蓋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麵容扭曲,雙眼陡然變成純黑色,如同被什麽占據了身體一樣,手臂猛然伸直,接著拉長,如同生長而出的枝條,泛著瑩瑩的黑光,以迅捷無比的速度抽向陸俊的臉!


    雖然這家夥長了腿和腳,但他絕對不是人!或者說,不單純是人!


    啪!


    枝條抽在空處,點點黑液飛濺,陸俊彎腰避過,眼神陡然一厲。


    他猛然伸手捏住此人脖頸,接著狠狠一扭。


    哢擦!


    這人的腦袋竟然直接被陸俊扭了下來,連帶著灰褐色如榕樹紙條一樣的細長脊骨硬生生拔出!


    “交給我!”


    羅摩主動走出,無視了那倒下的無頭怪物屍體,伸手按在那不斷顫抖的腦袋上。


    言靈·天演!


    在極短的時間內,羅摩仿佛進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他思維的觸角,通過皮膚接觸探入此人的腦袋,試圖從如泥漿般的黑暗深處找到可用的消息,一個無形的領域在他體內蔓延開來,自動生成的模型在幫他快速處理獲取到的一切信息。


    忍著腦海裏傳來的刺痛,羅摩喃喃自語:


    “祭司……來自南方的榕樹,瘋狂生長,毀滅城市,混血種的抵抗、滅亡,神明的蘇醒,榕樹稱王,獻祭,另一個世界的通道,中庭世界,果實,偉大的存在將蘇醒,毀滅,恐懼,忠誠的屬下……”


    無數畫麵和扭曲的聲音在他腦海裏被迅速分析,歸類,接著整理成最容易令人理解的情報。


    片刻後,羅摩重新睜開眼。


    暗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先聽哪個?”


    陸俊想也不想:“壞消息。”


    “壞消息是,我們殺掉的這個家夥是個祭司,身份好像很特別,現在我們大概率已經被發現了。”


    話音剛落,遠處被榕樹覆蓋的城市廢墟裏,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一種尖銳的鳴叫聲淒厲地刺破安靜的夜!


    “那好消息呢?”


    陸俊麵色不變,冷冷問道。


    “好消息是,我大概找到了徹底破壞這個儀式的方法,兩個世界之間的聯係並不緊密,隻要做得好,應該能完全斷開!”


    羅摩的聲音冷冽,在殺機四伏的末日廢墟中顯得格外清澈。


    陸俊抬眼,黑色的眸子在周圍殘破的鋼筋混凝土大樓廢墟中一掃。


    灰色的、密密麻麻的生物正緩緩爬出,褐色的枝條狀觸手蠕動著湧來,懸浮在天空中的無數細密的氣根也在輕輕晃動。


    那被掛在城市頂端的混血種屍體,依舊瞪大眼睛,用不甘心的眼神死死注視著虛無的空氣。


    他寒聲道:“那還等什麽?我們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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