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妙言開門見山地約遲暖出來聊聊,因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遲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也有事,想問顧妙言。 見麵地點是在一間花藝工作室,遲暖到的時候,顧妙言已經在了。沒有旁人,長桌上鋪陳著各種鮮花,顧妙言優雅地修掉白色桔梗過長的枝條,比劃著插入花瓶中。 遲暖定了定神,向她走去。 顧妙言聽見腳步聲,抬頭看是遲暖:“來了?我月末有時裝秀,定的主題是‘四時花開’,別的收獲沒有,卻對插花入了迷。……遲暖,好看嗎?” 遲暖道:“好看。” 顧妙言笑了笑,示意遲暖坐著說話:“其實也不知道要和你從哪裏聊起,好多年沒見了。” 遲暖說:“六年。” 顧妙言洗了手,擦幹,走去遲暖身邊坐下:“那天見到你,說真的,我嚇了一跳,我沒想到你現在是阿寧的生活助理。” 所以真的是調查過了吧,遲暖靜靜地看著顧妙言,好一會兒,她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張卡,放在長桌上:“我沒有動過,現在見到您了,應該還給您。” 顧妙言語塞:“你……” 遲暖平和道:“姐姐,您肯定知道我和顧寧姿沒在一起了,或許您知不知道,顧寧姿不記得我這件事?” 顧妙言狐疑道:“……不記得?你說不記得是什麽意思?” 遲暖:“我和她發生過什麽,她都忘了。” 顧妙言:“你是說她的記憶還存在缺失的部分?這不可能!她的記憶雖然丟失過一段時間,但那隻是車禍後的應激反應,後來記憶迴來了,主治醫生也說她恢複了,當年我全程陪著她,她——” 顧妙言猛然頓住,驚道:“……她在國外那麽多年,始終沒有找過你,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 “姐姐”,遲暖眼中閃動著波光:“能不能告訴我,從雲城迴去之後,顧寧姿發生過什麽?她為什麽會出車禍?我等了她六年,她什麽都記得,卻唯獨忘記了我。” 顧妙言沉默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才心情複雜道:“……那時候爸爸發現了你們的事,他們從來沒吵得那麽兇過,因為你,還有媽媽,爸爸徹底被阿寧激怒,不僅關了她禁閉,還禁水禁食,幾天後,阿寧直接從禁閉室送去醫院搶救。” 遲暖偽裝的鎮定,聽到這裏如同碎片般瓦解。 顧妙言:“她的精神狀態在媽媽過世之後就不太穩定,禁閉室裏那幾天,熬到完全崩潰,出院以後每天都要靠大量的藥物來維持,身邊24小時需要人看守,我們不敢有任何疏忽,就怕她……” 遲暖疼得心如刀割,去擦眼淚,卻怎麽也擦不盡,眼前模糊一片。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電閃雷鳴的暴雨夜裏,她趁著陪護人員交接,偷偷從房間窗台跳了下去。” 顧妙言閉眼唿吸,思緒沉入那個暴雨夜,忍不住打顫:“二層,她摔傷了膝蓋,瓢潑大雨,忍痛開車闖了出去。我那天就在本宅,一路尾隨她,不敢逼她,不敢靠她太近,隻能猜想她會去的路線,聯係警方按路段設障攔她,可是甚至沒到第一個路障,她就撞上中央隔離帶,整車都翻了。” “那時候她記憶混亂,昏迷前一直喃喃著……” 遲暖手背抵唇,沉悶地嗚咽中,聽見顧妙言的聲音:“要去麵包店裏找你,明天就是七夕了,還沒有告訴你,喜歡你。” ……第81章 顧妙言遞來手帕, 遲暖壓在眼皮上哭了好久。一直都在問,明天是哪一天,顧寧姿為什麽不來找她……她不是不來,哪怕記憶出現混亂,膝蓋摔傷, 心心念念想的,也依然是去找她啊… 直到遲暖漸漸收了抽泣聲, 顧妙言才帶著輕微鼻音,再度開腔:“我不知道今天對你說這些,你會心痛, 還是怎樣。我在意的隻是阿寧,如果你是阿寧記憶鏈上缺失的那一環, 那你會不會對她的情感恢複起到良性作用。——車禍之後,阿寧被診斷為ptsd,不管是對家人,還是曾經的朋友, 她冷漠地就像個陌生人。雖然她也積極配合治療,但是……她很多年沒有迴過本宅了,爸爸也擰著不肯說軟話, 父女間的關係, 說形同陌路也不為過。我反複在想,如果當年他們兩個人能各退一步, 阿寧不去揭爸爸的瘡疤, 爸爸也能客觀地看待你和她的感情, 說不定矛盾就不會爆發地那麽激烈,那些讓人悲痛的事情也都不會發生了吧?” “……阿寧車禍後爸爸受不了打擊,身體也垮了,國外這幾年,阿寧又和藺家走的那麽近,爸爸更是鬱鬱寡歡,去年才剛動過心髒上的大手術。他嘴上不說,可是我知道他想阿寧,阿寧留下來的貓,他親自養在身邊。……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麽多,可家人隻有這幾個,如果哪天爸爸真的走了,阿寧想喊一聲‘爸爸’,也沒有人會應她了。” 顧妙言的話讓遲暖想起遲青川,眼淚忍不住又汪出來。家人,親情,永遠是她繞不過的心坎。 顧妙言倒來兩杯水,轉換了情緒,她再度坐下:“遲暖,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阿寧近來過得怎麽樣?” 遲暖睜著濕潤的眼睛,猶帶著哽咽,從顧寧姿拔智齒開始,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選了一些告訴顧妙言。 交談中,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臨別,顧妙言指著遲暖來時她擺弄的那個花瓶:“送你的,遲暖,我們下次再見。” …… 遲暖把車開到公司大樓的地庫,再次從鏡子裏確認自己。她補過妝,除了眼皮還有些浮腫,臉上幾乎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 抱著花瓶進了專屬電梯,電梯門徐徐閉合間,顧寧姿與何真一前一後出現在遲暖的視野,她們從雲初迴來了。 遲暖忙按開電梯,等她們一起上樓。 她看著走近的顧寧姿,五官表情、身姿體態,像好多好多年沒有見過那樣,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顧寧姿麵無表情地叼著人參飲品在吸,目光觸及遲暖,忽然嗆咳了兩聲,拔出飲品,進電梯前,把它丟進了垃圾筒。 何真站到遲暖身邊,讚歎她懷裏的花:“真美,桔梗?” 遲暖:“是啊。” 何真:“遲助理喜歡桔梗嗎?” 遲暖說:“也沒有,這是別人送的。” “我想想,桔梗的花語是什麽來著?”何真沒想出來,用文件夾托住手機,手指輕觸著在網上查:“……有了!” 站在前麵的顧寧姿微微側首,遲暖也轉向何真,何真一目十行:“喔~幸福再度降臨,有情人終成眷屬喔。” 何真打趣道:“遲助理,送你花的人心意很浪漫啊,你戀愛了?” 遲暖失笑:“……不是這樣,這是一位姐姐送的花。” 電梯到了,顧寧姿率先走了出去。何真還在和遲暖聊花,顧寧姿說:“何真。” 何真:“是,boss。” 顧寧姿:“明天上班之前我要看到雲初客房部新的企劃書。” 何真:“……” “明天上班之前?”何真難得色變,她立刻通知雲初項目的總負責人,又一刻不停召集人員開會,忙得人仰馬翻。 遲暖跟在顧寧姿身後,進入她的辦公區域。找了合適的地方擺放花瓶,調整好可供顧寧姿觀賞的角度,遲暖才走去寬大的辦公桌前。 顧寧姿在翻閱集團本部傳過來的資料,遲暖靜靜看了會,才開口道:“昨天和你提過的,今天傍晚要去小梧桐的學校開班會……” 聞言,顧寧姿點頭道:“去吧。” 遲暖看著她,滿腔的眷戀與柔情無處訴說。又難過遺憾——愛著她,想念她,舍不得她受過的那些苦,想替她撫慰傷痛,卻沒有立場去做這些。 顧寧姿在資料上隨手批注了幾條,發現遲暖還沒走。她抬起頭,遲暖的目光膠著在她臉上,一眨不眨的。 顧寧姿:“……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她放下筆,走近遲暖,微微彎腰,好讓彼此能夠平視著對方。 真真正正的四目相對,顧寧姿問:“這麽看,是不是更清楚?” 遲暖:“……” 顧寧姿:“我好看嗎?” 遲暖軟聲說道:“好看。” 顧寧姿唇邊笑意浮動,又深又長的眼眸,像有磁力,遲暖盯不過兩秒,靈魂都要被吸進去。臉上發燙,她閉了閉眼,再睜開,顧寧姿已經坐迴了椅子上。 遲暖放平唿吸:“……那我先走了?” 顧寧姿的筆尾指向門的方向,輕輕在辦公桌上敲了兩記。 離開公司,遲暖去了小梧桐的學校。家長會過程中她頻頻走神,結束後迴到家,八點剛過幾分鍾。 遲暖開門進屋,腦子裏還都是顧寧姿,換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今晚家裏怎麽會這麽安靜?小梧桐已經睡了嗎? 她走進客廳,當前一眼就看見小梧桐眉頭緊鎖地盯著棋盤,執黑棋的手,遲遲落不下來。 坐在小梧桐對麵,正和他對弈的人轉過頭。 遲暖:“……顧寧姿?” 小梧桐說:“媽媽,你先不要說話,讓我和顧阿姨把這盤下完好不好?” 遲暖挨過去看,顧寧姿也會下圍棋嗎? 說話間,小梧桐猶猶豫豫地落了子,顧寧姿看著棋盤,輕輕一笑。 小梧桐:“……” 小梧桐懊悔道:“媽媽,我下錯了!!” 他把自己的小腦袋揉了個亂七八糟,又拿起一個子,冥思苦想。 遲暖好笑地走進廚房,她還沒有吃晚飯,陸阿姨說給她留了餛飩的。打開冰箱,取出一份餛飩,遲暖打火煮水。 鍋中的水沸騰時,小梧桐跑進廚房:“媽媽媽媽,顧阿姨為什麽能這麽厲害,不僅畫畫好棒,圍棋也好棒啊!!我今晚一直輸一直輸,輸得……輸得一敗塗地!” 遲暖捏了捏小梧桐的臉,柔聲鼓勵他:“那是因為顧阿姨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很努力啊。” “那我也會努力的!”小梧桐說完,又跑了出去。 遲暖把餛飩投入鍋內,調好湯料,守著餛飩浮上水麵,一隻隻撈進碗裏。顧寧姿走過來,遲暖問她:“你要吃嗎?” 顧寧姿說:“隨便。” “隨便”就是要吃了,遲暖說:“那我勻你幾隻。” 她拿出另一隻碗,用調羹舀起餛飩,正要往那隻碗裏勻,顧寧姿說:“不用麻煩。” 她看看遲暖,又看她的手,來迴兩次,遲暖懂了。她很自然地抬起手,把餛飩送到顧寧姿嘴邊。 顧寧姿蹙眉:“不燙嗎?” “……燙的。”遲暖吹了又吹,顧寧姿這才張口咬了,分兩次,吃下了一隻餛飩。 遲暖問她:“好吃嗎?” 顧寧姿看著她眼睛:“嗯。” 遲暖抿唇而笑,又舀起一隻,先吹溫了,然後才送過去。 顧寧姿吃完這兩隻餛飩就不吃了,遲暖就著這把調羹,把剩下的餛飩都吃光。 小梧桐抱著大浴巾,仰臉問顧寧姿:“顧阿姨,我準備去刷牙洗澡了噢,還是你先洗呀?” 顧寧姿說:“你先。” 正在衝碗的遲暖:“……???”她不在家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了嗎? “好呀。”小梧桐咧嘴笑,對遲暖說:“媽媽,我邀請顧阿姨今晚住我們家哦。” 遲暖:“…………” 心口突突地跳,小梧桐邀請顧寧姿留宿倒不難理解,這也不是第一迴,可顧寧姿為什麽會答應?上次可以說是門壞了,這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