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邊的傘都遮到了他的頭上。她的裙子被雨打濕了一塊,暗藍色的布料沾了水,顏色重得像墨。濕布總愛黏在她的腿上,看樣子她很不喜歡那種感覺,不時地迴頭去看一眼,伸手撩一下裙擺。

    他聽到她不滿地吸氣聲,便留心她的表情,看到她鎖著眉頭一臉的不耐煩,他竟然想笑。

    他想她大概是有求於人才刻意做出的殷勤姿態吧?為他打傘,結果害她自己淋雨,估計她心裏很是不忿。

    他勾起嘴角,把臉別到一旁,怕被她看到。

    衣服被她拉了一下,他迴過頭,她指著一個方向說:“走那邊吧。”

    這是個岔路口,一條近路一條遠路,近路到學苑超市步行大概十分鍾,遠路是條行車道,繞遠,步行到學苑超市需要二十分鍾。

    莫羨指的是遠路,關憶北心裏生疑,按說她不會想要給他當那麽久的撐傘工才對。

    他要她送他去學苑超市,是因為那邊離得遠,現在下雨,路上人少,即便是有人也隻顧著自己打傘遮雨,沒多餘的心思關注旁人。

    借此他可以跟她多待一會兒,還不易引人注意。

    他對於此種行為給出的解釋是:作為老師,他要對這個女生多加了解,搞清楚她為什麽對於及格如此的執著。

    如今她挑了一條遠路,卻是遠上加遠了,她又有什麽想法?

    不會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吧?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關憶北沒有迴應,莫羨便有些不耐煩,抿著唇,腳在地上蹭了兩下。關憶北看到了她的動作,便就明白她特意繞遠是因為什麽,她怕弄濕了鞋。

    近路的路況不好,有不少積水。遠路大部分都是上坡路段,路麵平穩,沒積水。

    她的那雙淺口布鞋是緞麵的,材質華貴,還是芭蕾舞鞋的式樣,看起來不便宜的樣子。

    明知道下雨還穿這麽一雙鞋出來?看來她也是犯糊塗了。他想著,歪著頭看她的腳。

    她的腳很小巧柔軟,裹在鞋子裏顯得十分秀氣。露出的腳背沾了水氣,白生生得像兩節嫩藕,讓他有種想抓在手裏揉兩把的衝動。

    突然而至的情色想法倒是把他自己給嚇著了。

    師德師德……他在內心默念,艱難地移開視線。

    “那就走這邊吧。”他說,扭過頭去看看天,沒話找話地說,“雨好像小點兒了。”

    她“哦”了聲,低著頭,撐著傘,小心地邁出第一步。

    老天挺替他長臉的,雨下得確實小多了。

    他們慢慢在雨裏走,她個子矮,傘撐得低,他隻得縮著肩才能留在她的傘下。而她全然未覺,一心留意路上的水漬,撿著幹燥的地方下腳,像是貓兒走路。

    他跟著她並排走,一把傘兩人撐,不得不靠很近。關憶北注意維持著距離,可饒是再怎麽注意偶爾也會碰觸到。他跟她說抱歉,她似乎並不在意,心思都在走路上。他陪著她,在馬路上一會兒走出個s形,一會兒走出個z形。

    “你今年多大?”關憶北終於開始了正經問話。

    莫羨低著頭,心思用在都在看路上,迴答:“十九。”

    關憶北一驚,低頭細細看她。

    她竟然還不到二十歲?大一的學生,年紀小的十九歲,年紀大的應該有二十一歲了,他本以為她會是後者,結果沒想到她比宋若詞還要小一歲。

    小他六歲……

    莫羨發覺到關憶北打量的視線,停下腳,抬起頭看向他,問:“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關憶北眼神一閃,咕噥了句,別過眼去。

    年紀這麽小……還算是個孩子……反襯得他昨晚腦子裏的那些畫麵,格外地禽獸不如。

    “為什麽選擇學醫?”他又把話題引入正軌。

    “我爸要我學。”她說,口氣裏倒是透著無所謂。

    結果把關憶北堵了下,他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不知道該怎麽接。

    “我爸以前想當醫生,沒成功,所以要我當。”莫羨說。事實上莫歡高考的時候也被勒令學醫過,不過莫歡性子強,遵從自己的心意把所有的誌願填成了師範,當了老師。

    輪到她高考,爸爸大病了一場,胃出血,在醫院裏住院也不忘跟她說要她報醫學院的事兒,她不是莫歡,沒什麽特別想學的專業,就順從報了海城大學醫學院。

    關憶北費了半天勁才找了句話迴應她:“你還挺孝順的。”

    莫羨不置可否,依舊低著頭小心謹慎地走路。這鞋是限量款,早晨沒多想就穿著出來了,下了雨才意識到穿錯了鞋。

    “所以你才會對成績那麽在意?因為你爸爸?”關憶北問。

    莫羨正抬腳要跨過一個小水窪,聽到問話後腳頓了下,接著便“嗯”了一聲。

    今年學院對於學生考試成績采用新舉措,成績單直接郵寄到家。而她這一年隻忙著做兼職發展社會實踐去了,用在學業方麵的精力有限。期末考試了,靠著臨時抱佛腳過了大部分科目。到了關憶北這科,背的東西太多,她沒時間了,就鋌而走險打了小抄。

    還被他抓了現行。

    她爸爸身體不好,胃的事兒,不肯做手術,好幾天壞幾天的,總也不利索。最近又住院了,她怕成績單被爸爸看到了,氣著了,身體就更不見好。

    這些她沒跟關憶北說,一則因為這些都是私事,二則因為她不想靠苦情戲碼博人同情。考不及格是她自己的事,她想靠自己解決。

    “關老師,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先給我及格?下學期我肯定會參加補考,而且我保證能考過。”莫羨低著頭說,借著看路她可以不跟他麵對麵。

    她從沒求過人,從小到大她都挺傲氣的。她有八個哥哥,整天背後靈一樣圍繞著她,她長得漂亮,暌違者多,隻要她開開口就不知道多少男生肯為她赴湯蹈火。可她偏偏不喜歡這些,她堅持萬事躬親,想要什麽就自己想辦法去弄。

    她特別討厭有些人一看她漂亮,就認為她所得到的是靠美貌換來的。

    她考試被他抓了作弊,那份卷子做了不到四分之一,她知道及格肯定沒戲。

    她去問班長要他的聯係方式,當時班長跟體育委員還有那個房地產開發商的兒子在一起。班長問她要幹嘛,她隻說覺得沒考好,想找老師談談。班長給了她關憶北的導師辦公室地址。

    她沒想到那三個男生會先跑去找關憶北,而關憶北對她說話的口氣把她氣得夠嗆,她就走了。昨晚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去找關憶北,結果他室友說他迴家了,她隻好今天一早又來找他。

    現在就是該她求他的時候了,她拿捏不好語氣軟硬,也揣度不到用詞的深淺,總之她是著急又無措,實際表現出來卻成了冷淡漠然,她也很絕望。

    “你這麽肯定自己補考能過?”關憶北問。

    莫羨偏著頭,小聲嘀咕:“不就是死記硬背嘛?有什麽考不過的?”

    “口氣不小。”關憶北揚眉,笑道。

    莫羨撇嘴,說:“如果再給我一天時間,我肯定能過!”

    這話說得就透著孩子氣了,人體解剖學雖說大多數是記憶性的項目,可單單一個代謝循環就夠人理解個幾天的,她一學期沒上兩節課就

    敢說看一天能過?

    關憶北含笑看著她堅定隱忍的小臉,她眉間擰起個疙瘩,他心中頓生寵溺,突然萌生了想在她眉心彈一下的心思。右手將將抬起,又硬生生壓下去了。

    真要是彈了,怕就說不清楚了。他想,捏緊了右手。

    莫羨站下了,抬頭看到關憶北,他正在挑眉,她便問他:“你不信?”

    關憶北笑而不語。

    莫羨眯起眼,有些生氣的樣子。

    忽然一陣妖風吹來,他們正在上坡,風沿著坡勢從下往上刮來,一下子掀起了莫羨的短裙。莫羨雙手握著傘,隻覺得大腿根部一涼,頓覺不好,尖叫一聲扔了傘伸手到後麵去壓裙擺,一隻大手先於她之前把她的裙子壓下去了,她的手恰好壓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另一隻手已經接住了傘。

    莫羨驚魂普定,手還捂在他的手背上,瞪大眼睛看關憶北,關憶北含笑聳肩,把手抽了迴來。

    “女孩子少穿短裙,不安全。”他說,把傘往她這邊傾斜。

    這話她媽媽常說,她眼珠轉了幾轉,想駁他一句老古董,礙於還得求及格,便把話咽下了。

    兩人又這樣慢慢往前走,邪風陣陣,雨絲一會兒橫著一會兒斜著,關憶北彎著腰撐著傘調整角度擋雨,莫羨用手壓著裙子,防止裙擺再次飛起來。

    路是上坡,盡管雨不大,還是從上往下流著水,路麵濕漉漉的一層,饒是各種小心,她的鞋子還是濕了。莫羨低頭看著,失望地歎氣。

    “到路基上麵走,那裏幹燥些。”關憶北說。

    莫羨看看他,又看看路邊20公分高的路基,因為比路麵高,路基上麵沒有積水,他的這個辦法確實可行。

    他朝她伸出手,示意要扶她上到路基。她說了聲謝謝,沒扶他的手,自己跳了上去。

    關憶北鬆了口氣,因為莫羨站在路基上麵跟他差不多高了,他終於可以直起腰來撐傘。

    他們慢慢往前走,關憶北問:“你不上課,都在忙些什麽?”

    莫羨用手壓著裙子,雙眼專注地盯著30公分寬的路基,現在她不擔心鞋子濕的問題,她隻關心不要從路基上掉下去。所以她頭也不抬地說:“做兼職。”

    “家教?”他問。一般大學生做這個是最多的。

    “兼職銷售。”莫羨說。

    聞言關憶北頓了頓,問:“哪方麵的銷售?”

    “酒水。”莫羨如實說,路基不平整,她一腳踩下去站不穩,身子一晃。關憶北立刻伸手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幫她穩住身子,她扭頭想跟他說聲謝謝,卻看他濃眉深鎖地看著她,問:“酒水?”

    她“哦”了聲。

    “在哪兒?”他沉聲問。

    “酒吧啊,還能在哪兒?”她迴答得理所當然。

    她為一個品牌做酒水銷售,提成蠻高的,還提供住宿。地點雖是酒吧,不過她都站吧台裏麵,所以也不怕一些酒鬼借酒裝瘋吃她豆腐。她長得漂亮,酒賣得很好,賺了不少錢。她覺得這份兼職來錢快,所以就做了一年,打算有了初步的資本積累後,再計劃做些別的。

    所以有時候工作太晚,她會住在外麵。

    關憶北臉上的神色頗複雜,莫羨不明所以,問他:“學校是允許學生做兼職的吧?我做之前是諮詢過輔導員的。”

    關憶北輕舒了口氣,把手收了迴來,低聲說:“是允許。”

    莫羨抿唇看他,這位關老師看起來像是有些生氣的樣子。她想是不是說太多了,考試不及格還跟老師說自己跑去做兼職,無心學業的罪名不是更坐實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關憶北依舊撐著傘,莫羨依舊在路基上麵走。

    沉默又沉默,偶爾一輛車子從旁邊掠過。

    “關老師。”莫羨小聲喚。

    關憶北“嗯”了聲。

    “我以後會在不耽誤學習的前提下做兼職。”她說。

    關憶北瞥了她一眼,較之前比目光清冷了些。莫羨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

    其實,他隻是想到了,她穿著緊身製服,或許還可能有些暴露的那種,在烏煙瘴氣的酒吧裏賣給一些男人酒,也許會巧笑嫣然,也許會跟那些人打情罵俏。

    他發現,這種想法讓他很不好受。

    如果讓他看到了,他恐怕會打人。

    關憶北把傘更偏向莫羨一些,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涼絲絲,眼鏡沾了雨水,他抬手摘下眼鏡,在外衣上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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