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羨從莫歡身側擠進屋裏,屋裏幾個哥哥人手一碗麵條,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投射過來。

    她陰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在門廳換鞋。

    “怎麽迴來得這麽晚?”媽媽嘴上埋怨著,眼卻沒空往莫羨那邊看。她手上正端著一盤油潑鱖魚,慢慢往餐廳走,湯汁太多,她小心翼翼地生怕灑出來。

    莫羨隻是“嗯”了一聲,換好了拖鞋走去自己房間,手剛摸到門把冷不防被媽媽叫住了。

    她迴頭,見媽媽已經把盛魚的盤子放到餐桌上,目光尖銳地打量她。

    “你頭發怎麽迴事?”媽媽問。

    莫羨目光一閃,隨即說:“發卡壞了。”

    媽媽臉上卻是不盡信的神色。自己女兒晚上相親,端莊地去了,披頭散發地迴來,任誰都會有些不好的聯想。可當著一屋子的大小夥子又不方便問。

    這時候莫歡退迴屋內,說:“媽,憶北來了。”

    媽媽的注意力轉向了門口,莫羨借機迴了房。

    關上房門,聽到媽媽喜氣洋洋地說:“憶北啊,快坐。莫歡,給憶北倒點水。”

    接著是哥哥們七嘴八舌地跟關憶北打著招唿,偽裝成才剛見麵的樣子。

    莫羨從衣櫃裏找出一套居家服換上,坐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吐出一口氣,突然發現脖子上有兩顆腫起來的吻痕。

    她臉上一熱,抬手捂住了。

    她是過敏性體質,特別容易留下痕跡。指甲在皮膚上輕劃一道,在別人是一道淺淺的紅痕,在她就不但會紅,還會腫,現出一道疑似被虐的丘壑,需要點兒時間才能消腫。看著觸目驚心其實並不會疼。

    關憶北打趣說她這種體質生來就是克他的,親親摸摸都不敢下重手,怕被人見了以為他家暴。

    莫歡過來敲門,說媽叫她出去吃飯。莫羨借口說自己在卸妝。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趁早出來吧。”莫歡閑閑地說。

    莫羨不想說話,莫歡站了一會兒便走了。

    閉上眼,莫羨讓大腦放空了一會兒,伸手拿起卸妝油的瓶子,倒了一些在手心裏,慢慢在臉上塗抹。

    外麵推杯換盞,眾人嘻嘻哈哈氣氛祥和。一頓團圓飯是他們的久別重逢,卻是她的鴻門宴。

    她離開關憶北用得是一個簡單粗暴又特別有效的理由:錢。自打離婚後,就有無數的親戚朋友們前

    仆後繼地企圖導正她的價值觀。

    誰都知道莫家唯一的孫女愛錢如命,從小就會做生意。

    幼兒園搞遊園會,有小朋友沒帶零食,莫羨把自己的q.q糖拆了包,五分錢一顆,兩顆起賣。

    小學社會實踐,國慶節學校組織學生去公園門口義賣報紙,莫羨讓媽媽去批發了一書包的小紅旗,進貨價五角她賣三塊,買兩支紅旗送一份報紙。

    初中軍訓,聽說要去鳥不拉屎的遠郊軍營,莫羨提前讓莫歡給她采購了兩箱火腿腸送去。軍訓兩周時間裏價格翻倍也被同學們一搶而空。

    高中念住宿式學校,食堂飯菜寡淡,同學們熱衷叫外賣。莫羨趁周末跟校外的飯店一家一家談團購,迴來建了外賣下單群,每到飯點同學們在她的群裏點餐,她統計好資料發給店家,從中賺取團購差價。

    莫家不是巨富,可家道小康並不缺錢。莫羨愛錢,是出於追逐資本的本能,她不喜歡看著賺錢的機會白白流走。

    爸爸媽媽是傳統的人,認為女兒的人生應該相夫教子平平淡淡,找個好男人照顧一生。關憶北就是他們眼中的最佳人選。

    所以當她用這個理由放棄了關憶北,就格外顯得罪大惡極起來。

    莫羨跟爸媽的抗衡已經持續了三年,雙方都是不退不進。可在今天這個滿是荒唐的晚上,莫羨突然感覺壓力倍增,竟有點想念三姑媽。

    她看著鏡子裏麵糊了一臉卸妝油的自己,發起了呆。

    “憶北,聽說你還在法國待了一個月?”莫歡閑聊著問。

    “是。”關憶北說。

    “法國,嗬嗬,你小子碰到豔遇了吧?”八哥脫口問。

    外麵突然冷場了。

    莫歡喝道:“老八,去樓下扛箱啤酒上來!”

    莫羨舒了一口氣,拿起化妝棉在臉上慢慢擦拭。

    莫歡來叫了她三次,她都沒出去,第四次的時候莫歡說大夥兒都吃完了,叫她出來送客。莫羨才從抽屜裏拿了一個螺旋發圈,隨意地把頭發紮起來,起身出去了。

    哥哥們簇擁著關憶北站在門口,爸爸媽媽靠在一起滿臉的笑意盈盈。見莫羨出來,媽媽便吩咐:“小羨,你開車送送憶北,咱這邊路不太好找,出租車不願進來。”

    “我今晚喝酒了。”莫羨說。

    “那你送憶北到小區門口,幫他叫個車。”爸爸說。

    莫羨自然是不想去送的,她迴頭看莫歡,還沒來得及開口,莫歡攤攤手:“別叫我,我得迴去備課,明天有教育局的人來聽課,直接影響到我今年的特級教師職稱。”

    莫羨又把目光投向其他幾個哥哥。

    八哥的手機響起來,他瞥了眼手機屏幕,匆匆走到陽台去接電話了。

    接著哥哥們的手機像是約好了一樣地漸次響起,一個個都神情嚴肅地四散到房子的各個角落,低聲講著電話。

    莫羨冷眼看著,不信他們突然間都成了關鍵人物,有不可告人的事情需要他們處理。

    “一會兒有人來接我。”關憶北說。

    媽媽“哎”了一聲,警惕心頓起,問:“這麽晚還能來接你?什麽人啊?”

    “一個朋友。”關憶北說,看了莫羨一眼,補充,“共同的朋友。”

    媽媽這才略略放下心。

    “那小羨,你還是去送送憶北吧。”媽媽吩咐。

    莫羨雖不情願,還是陪著關憶北到了樓下,站在小區門口等著。她不知道誰會過來接他,也不想去問,她隻想讓這個混亂的晚上盡快結束。

    晚上有點涼了,等了一會兒覺得冷,她抱著胳膊搓了搓。關憶北把夾克脫了下來,披在他身上,拉起兩條袖子在她身前打了個結。

    她沒有躲,隻淡淡跟他說了聲謝謝,刻意地不去看他,也刻意忽視著衣服上他的味道跟他的體溫。

    一輛銀灰色的車子開過來,停到他們身邊。車窗玻璃貼了防曬膜,晚上看不清裏麵坐著誰。莫羨卻看著這輛車眼生。腦子裏忍不住開始篩選最近他們的哪位共同朋友買了新車。

    車子停穩後,車窗玻璃搖下來,才看清是一個短發女人。

    很精幹穩重的樣子,並不很美豔,卻別有一番清爽的韻味,看著很順眼。

    然而這個女人她並不認識。

    莫羨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倏然間唿吸都疼得厲害。

    女人歪頭過來看看關憶北,說:“上車吧。”

    莫羨轉身便往迴走。

    爸爸說他的車來了,她就可以迴去了。

    莫羨疾速走在小區的鵝卵石步道上,凸起的小石頭硌得她腳底板疼。她就不該換上這種又薄又軟的平底鞋!

    走了半程,她聽到汽車開走的聲音,腳步不覺慢了下來,到最後終是停下了。

    她一直跟他說,讓他找個女朋友的……可當有一個陌生女人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會這樣難堪,妒嫉,想打人。

    她站了良久,猛地轉身,卻發現他跟在她身後,距離隻有一步之遙。

    她被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惶惶然地往他身後看,發現那輛車跟那個女人還留在原來的地方。

    剛才她明明聽到有車子開走的聲音……

    難道是過路的車?

    關憶北朝她伸出手:“我的衣服。”

    莫羨迴迴神,立刻把身上披的夾克扯下來扔到他手裏。關憶北慢條斯理地穿上夾克,仿佛不經意地解釋:“我叫鴻年來接我,結果他把他女朋友派來了。”

    莫羨的心頭倏忽一鬆。

    關憶北含笑看著她,單手插在褲兜裏,一步一步向後退著走,路燈下他的笑臉光風霽月一般清朗。他一直退到那輛車子旁邊,朝她揮一下手,說:“再見。”

    他轉身,上了車。

    莫羨覺得四周的一切仿佛在不斷塌陷。

    葉清歡開著車,往後視鏡瞄了一眼,見關憶北捂著後腰已經趴在車後座上了。

    “還撐得住嗎?”葉絳冷靜地問。

    “到醫院前,應該還死不了。”關憶北調侃,臉上已經一層薄汗。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一千八,刪了八百。又寫了一千,刪了二百。

    寫寫刪刪,隻因為對兒子媳婦愛得深沉。

    寶貝兒,我來了。

    遲到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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