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聽了,眼神晃了一下,但也僅僅隻是那一下。


    他想起了很多的東西,父親對他的關心,母親對他複雜的眼神,父親的失蹤,母親的癲狂,再之後是突如其來的折磨與苦難,他徒步走了三千裏,不辭辛苦來到北域那個傳奇的小鎮,期盼著自己能被神仙選中,走上另一條道路。


    “我上一迴見到他,是他神采奕奕離家。”


    一來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至少師傅的話讓他知道自己其實是被在意的。但真聽到了以前心心念念的事兒時,湧上心頭的愉悅反而並不明顯。


    柳紅顏看到這兒,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師傅你其實不必向我解釋,我知道你和我父親沒什麽關係,不隻我知道,我想我母親也是知道的。但她依然恨著你,因為是你的出現,讓我的父親又生出了四方遊走的心。”


    一來的聲音很是冷靜。


    他死死盯著屋頂茅草上的水珠,想起了自己蜷在破廟裏和乞丐爭兩碗餿飯的場景,那是他剛被人拋棄的時候,不懂打架也不會看人臉色,一個小孩子靠著最後的生存本能苦苦掙紮,最後被窩一團的乞丐給扔出了破廟。那時候也是夏天,大雨說來就來,他靠著大樹望著葉子上低落的水珠,最後被淋成了落湯雞,狼狽地發起了高燒。


    “同樣的,我知道父親對我的關心不做假,可是我恨了一百年了,即使真相不是如此,如果我不在這兒,還在那個那個小鎮,我會用一生去逃避生我養我的那兩個人。”


    “我很慶幸我在這,也很慶幸遇見了你,但那種持續百年的逃避就像是一顆釘子釘入我的心髒裏,它已經鏽了爛了再也拔不出來了,就算拔了出來,我的心也依然是鏽跡斑斑,隻要會下雨,那樣的隱痛就會發作。”


    柳紅顏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成長有時候就是這樣,充滿著陣痛與悔恨。即使成熟以後說得再風輕雲淡,午夜夢迴也總是被同樣的場景驚醒。


    “師傅並非要求你什麽,隻是有些事兒還是希望你知道……”柳紅顏說到這,頓了一下,“行了,我不說了,你才受了重創,先好好休養,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柳紅顏說完拿起傘就出去了。


    一來沒覺得有什麽,許是乏了,他閉上了眼,不再去看那水珠,也就沒看見水珠落下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談話,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拚了命地去修煉,甚至肯冒死吃下不死草也要突破。父親為了那浮動的自由而出走,母親為了那飄渺的愛情將他舍棄,再之後碰見的形形色色的人,有對他好的,有對他不好的,但總歸都不長久,總有說再見的時候。


    可是師傅不一樣,某種意義上她就像是自己的母親和父親,會心疼他受的傷痛,也會為他的不爭氣與小倔強而無奈,他被人拋棄習慣了,但是這一迴,他不想再一次成為被扔出去的那一個。


    ——————————


    柳紅顏是真的出去了,不是隻在屋外看看花看看雨的那種,而是運氣疾行來到了妄死海。


    沒有清越的妄死海隻是一片荒地,要不是荒地邊上醒目黑石,她都有些找不著當初常坐著的地方。要說陳情這人說話真的是很不算數了,明明說好是自己幫他放出來清越,他來告訴自己柳驚鴻的來曆。


    現在看看,清越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一來今天的話其實讓她也有幾分觸動,對於過去,她也未必真的放下了,隻是長久的不提了,就以為自己能夠忘記。就像是被教育的那樣,將不該背負的東西放下,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


    人一生要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沒必要再多背一條“我要放下”。


    柳紅顏撐著傘,看著茫茫的荒地,想象著當初那一大片翠色的湖泊,想象著那個坐在湖岸邊上青年與老年。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什麽也沒看懂。


    這頭撐著傘的她很是平靜,那邊兒星辰之殿裏黯香塵的眼睛裏卻閃爍著光芒。


    白衣男子並沒有出現,準確地說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但是這並不影響黯香塵看戲,有時看著看著,她甚至能在柳紅顏身上看見自己當初的影子。


    星辰之殿的空間忽然一個扭曲,從虛空之中走出來一個人,他這迴倒沒有穿著白衣,而是一身黑色長袍,上麵繡著繁複的花紋,渾身散發著生人莫近的戾氣。


    黯香塵瞳孔微縮了一下,而後笑著說著:


    “你這是想開了?”


    黑袍的他沒有迴答,隻是緩步向著大門走去。


    “慢著,”黯香塵突然攔在他麵前,臉上沒有笑容,“你真想好了?”


    他沒有迴答,隻是往前走去,身影飄忽,從大門中穿過。黯香塵施法打開星辰之殿的大門,外麵哪還能看到半絲人影。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和柳驚鴻的上一迴相見,那時候他在外頭還有替身,那座牢籠也未必多穩固。


    “你真想好了,要是下界你可能真的要永生永世被困住。”


    “我當初也是這麽告訴你的,一旦你去了北域,就會永生永世不能成神,維持這種不生不滅的狀態。”


    黯香塵笑了一下,沒有合上星辰之殿的大門,她就坐在門口,腿伸出邊界,靠著門框看著西域裏純白的建築物,看著偶爾出現的幾個修真者。接下來的事情其實並不難猜,就像自己身上帶著的枷鎖一樣,他身上也會有,要麽是詛咒的體質,要麽是花葉不相見的特性,上仙界那群人不就隻有這兩個花樣麽?


    世上很難有最純粹的巧合,所有看似單純的遇見,也許都有另一個人的處心積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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