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何鏡醒過來的時候,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酸臭的味道。他原本穿著雪白的道袍,現在上麵全是紅紅綠綠的嘔吐物,而他原本也算俊俏的臉上有了三道醒目的鞭痕。他顫顫巍巍地摸向那淌血的傷口,上麵也有玉鯤獸吐出來的毒物。雖然沒有鏡子,但他知道,自己的臉是真毀了。


    可這些都不算什麽,他又想起昨夜的柳紅顏,那是地獄裏走出的羅刹,她手上握著的,就是她的勾魂鞭。


    她不會放過自己的,一想到這,何鏡也不管身上到底有多醃臢,朝著一個方向踉蹌跑了過去。


    隻有陳章,隻有陳章能救自己了。


    原來,他打算去找自己的好友,讓他來庇佑自己。不過,柳紅顏卻真不打算接著迫害她,對於柳紅顏來說,何鏡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偷了她的劍,現在劍已經迴來,她懲戒一番,這事也算結了。


    至於為什麽老往何鏡臉上抽,她就是想讓這個自命不凡的青年記住,有些東西,不是他能動心思的。


    何鏡最後跑到了一處山窟,他不知道陳章是在哪個山洞裏閉關,但他知道,每逢月初,陳章都會出關和他師尊討論心得。而估摸著日子,也該是最近了。


    陳章後來果然出關了,一出來就看見渾身醃臢的何鏡,雖然這三年心性錘煉得不錯,但是聞道這股酸臭味,還是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子華,救我,救我。”何鏡當然不至於抱著陳章的大腿哭爹喊娘,他也沒那個力氣,因為他已經在無情窟前跪了有三天三夜,本就是一個凡人,又受了重傷,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陳章雖然修道小成,但是到底沒登上大境界,看著自己世俗界的好友如此模樣,心裏還是生出一分不忍。


    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這還是三年前父親贈予他的,用的是千年靈芝,讓大師傅煉丹,忠勇王府多少價值連城的靈藥,唯煉成這玉瓶裏小小的六枚靈丹。來了中清界以後才知道,這樣濁物煉成的丹藥,要真吃了對他是有害無益,隻不過,因為是父親給的,這些年一直有些舍不得扔。如今看來,也是命定,這些丹藥能拿來救人,總比留在自己這兒變成灰要好。


    陳章從懷裏小心倒出一顆,平常丹藥一般的棕褐色,隻不過上麵依稀有些雲紋。


    何鏡看到這玉瓶精致,丹藥上也有雲紋,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咽了一口口水,像隻等待投食的叭兒狗,眼巴巴看著陳章的動作。


    這一定是傳說裏才有的仙丹,聽說當年人王就是吃了玄女的靈丹,才得以長壽千年。沒想到我何鏡,今日也因禍得福,能夠一嚐仙丹的味道。隻不過,陳章這小子果然藏私,既然以前早有仙丹,何必藏著掖著,等到今日才拿出來。


    當陳章抬手欲將靈丹給何鏡的時候,何鏡卻自己主動搶了過去一口吞下,泛著血絲的眼白像是一條麻木的死魚,他一竄而起的樣子,一點不像奄奄一息的傷患。


    陳章雖然是打算要把丹藥贈予何鏡,但他這迫不及待的吃相當真有些難看。


    “子華,你這藥果然有效,我現在竟然一點不疼了。”何鏡臉上笑著,眼神仍然盯在小玉瓶上。


    陳章看何鏡一掃之前臉上的死氣,也不想多說什麽,這個時候,師尊應該已經在等著自己,所以他並不想多做停留,畢竟仙道一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子華,沈一笑來中清界了。”何鏡一看陳章又要走了,拋出了這件事,他比誰都清楚,沈一笑就是陳章的心魔。


    陳章一聽到沈一笑這個名字,想要邁出去的步子立刻就停住了。他轉過身,看著何鏡,神色不明。


    “他在哪兒?”陳章問這句話的時候,仿佛還是三年前那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他現在是南山長老的愛徒,而你是北山首座的弟子,想來你們倆將來也沒什麽機會見麵,不用擔心會起什麽衝突。”何鏡一邊說著,臉上還浮現出一絲笑意。如果是三年前的陳章,他大概聽完這句,就會去南山與沈一笑論一個高下。但是三年的時光足以將北山的道戒刻在陳章的骨子裏,他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


    “有些時候,不要總把別人當癡兒,你會吃虧的。”陳章聽明白何鏡的意思,也聽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深意,正因為這樣,他留下這麽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不是責怪,而是出於忠告,何鏡即使人來到了中清界,心卻在世俗裏浸泡了太久,這樣的心機,是很難在問道上得到什麽好處的。


    可何鏡卻不這麽想,他覺得陳章是在警告自己,就像柳紅顏那個瘋女人用長鞭來警告自己一樣。這麽想著,何鏡對於陳章的怨恨就更深了,看著陳章離去的背影,眸子裏迸出無限的惡意。


    ——————————


    在離南山不遠的一座山上,一位青年正坐在一棵樹上,他靠著粗壯的樹幹,望著蔚藍的天空。腦海裏卻又想起南山下那一片紅色的花海,她現在也該清醒了,身上那些傷可好些了,醒來後可有力氣為自己準備吃食……他最想知道的是,當她看見玉鯤獸的時候,有沒有想起自己。


    明言是趁著夜色離開玄玄宗的,離開時誰也沒驚動。為了證明自己是真要走了,他甚至挑了個小道,刻意繞開了柳紅顏住著的地方。


    可是現在,他有些想念南山下的花。也許就那麽留在南山下也不錯,每天看看花悟悟道。想到這,他原來寡淡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讓和風也一時沉醉。


    可是下一刻,他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忽然看向玄玄宗的方向,一絲熟悉的氣息正在靠近他。


    “你怎麽來了?”明言跳下了樹,看著眼前開心到轉圈的玉鯤獸。


    玉鯤獸看見了自己的主人,高興得一直咕嚕咕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明言摸了摸它大大的腦袋,溫和地說道:


    “她讓你吃很難吃很難吃的花,還不讓你吐出來?”明言聽到這事的時候,又想起她手握一把紅花問他要不要嚐一嚐,也幸虧自己沒嚐,不然說不好也要被強迫咽下那麽難吃的東西。


    收服妖獸當坐騎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如果成功了,主人與妖獸之間會有冥冥之中的感應。就像現在,在別人耳中,這隻玉鯤獸可能是咕嚕咕嚕地唱著歌,但在明言耳中,聽到的卻是一個小孩絮叨的抱怨。


    “她還讓你當誘餌,然後揍了對方一頓是嗎?”明言聽著玉鯤獸的絮叨,又從這跋山涉水的艱辛裏,挑揀出一句關於柳紅顏的。隻是不知道,穿著紅衣的她到底是什麽樣子,不過看鯤特意提到這一點,想來應該是極美的。


    玉鯤獸此刻又搖頭晃腦地咕嚕咕嚕起來,想描述出那個兇巴巴的女人是如何揍人的,不過它形容的越是兇神惡煞,它的主人好像臉上的笑意更濃。


    “你說最後你還把咽不下去的花兒全吐在那人的身上,喲,可以呀,小玉。”明言學著柳紅顏,也開始稱唿自己的坐騎叫做小玉,第一迴說出來雖然有些不順口,但這感覺似乎也不賴。


    玉鯤獸聽到自己主人如此親昵地稱唿自己,又開始轉起圈來。主人隻在去妄生崖悟道的時候,才會喚出自己載著他去那處常去的避風口,其他時候,他總是孤零零地呆在主人的玉佩裏,在玉佩裏小小的海洋裏一個人發呆玩耍。


    但是這時,傻裏傻氣的玉鯤獸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情,對了,那個兇巴巴的女人好像還寫了一封信,要讓它帶給主人看來著,她還說過,隻要主人看見了她的信,就一定會留下它。


    果然下一刻,它就吐出了一個小匣子。


    明言看了看沾滿了口水的小匣子,猶豫了一會,還是打開了。這匣子外表沒什麽不同的,但很是防水。匣子裏麵裝了一封信,還有一朵紅色的百合。


    明言拆開信,信很簡單,大意如下:


    “小玉這傻魚也忒難伺候,我還是刻苦修行,日後定能禦劍而行,師兄此去珍重,來日方長,江湖再見。”


    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柳紅顏,看著這封信,明言忽然意識到,這還是第一迴看見她的字,但這字竟然很狂放不羈,和她在花海裏安靜的樣子一點不同。


    “既然她不需要你,就咱們倆去漂遊四海吧。”明言聽完了他離開這一小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也明白了即使沒有自己她仍然能過得很好。他本意其實是將玉鯤獸送給柳紅顏,兩個人呢本來也沒有什麽,以後也就不會發生什麽。


    可是看到這封信,明言改變主意了,也許江湖再見也不錯。隻是,禦劍而行是什麽?她以後的坐騎是她那把寶貝鐵劍嗎?


    玉鯤獸知道自己能接著跟著主人了,心裏總算放心下來,就算以後仍然要呆在主人的玉佩裏,也總比天天被強迫吃那麽難吃的東西要好。而更令它開心的是,主人後來竟然時常讓他呆在外麵,而不用呆在冰冷寂寞的海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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