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出了刑房,蘇仁、李龍跟隨其後,李龍不解,追問蘇公何以察覺項友異常。蘇公笑道:“非我有所察覺,實乃誑其也。”李龍道:“武子規、項友皆死,久恐事變,不如早日下手,將那劉北瑤拘來。”蘇公不語。三人到得府衙前,隻見階前站立一人,體態臃腫,正四下張望,見著蘇公三人,眉開眼笑,迎上前來。蘇公早已望見此人,心中納悶,似不曾識得此人。那人遠遠道:“令小人等的好生辛苦。”蘇公聞言,再三辨認,還是憶不出此人來。

    忽聞李龍道:“你莫非是那荀掌櫃?”那人滿麵堆笑,道:“正是荀某。特來尋李爺。”原來此人便是那興隆莊掌櫃荀花間。李龍道:“荀掌櫃尋我,莫非有甚要緊之事?”荀花間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李龍道:“有甚要緊之事?”荀花間眼望蘇公、蘇仁,頗有遲疑。原來蘇公不曾著穿官服,又不曾謀麵,哪裏認得。李龍道:“此非他人,乃蘇大人是也。”荀花間聞聽,急忙施禮,道:“小人甚是唐突,還望大人休要怪罪。”蘇公笑道:“荀掌櫃多禮了。且府衙內說話。”

    荀花間隨蘇公三人入得府衙,進得堂中,蘇公、荀花間左右落座,蘇仁沏上茶來。荀花間道:“小人此來非為他事。前些日,這位官爺曾到得本店,打聽小人店中夥計孫進富。今日特為此事而來。”說罷,荀花間端過茶盞,欲大口飲之,不想那茶水甚燙,隻得放下茶盞,又道:“小人今日曾見得孫進富。”李龍、蘇仁聞聽,大驚,道:“見得孫進富?”荀花間連連點頭。李龍詫異萬分,道:“那孫進富明明已經死了,怎的見得?”荀花間笑道:“小人今日明明見得,怎的說死了。”蘇公心中疑惑,道:“煩勞荀掌櫃細細道來。”荀花間道:“前些時日,小人拙荊偶感風寒,經醫治,已然全愈。拙荊隻道病中曾許下觀音大士願來,要往無花庵中還願。今日一早,小人便陪得拙荊前往無花庵,進得觀音堂,拙荊自在菩薩麵前還願,小人無趣,便出得堂來,在庭院中閑步,忽聞得那側院之中有歡笑之聲,那聲竟似是男子笑語。那無花庵本當是尼姑棲居之地,怎的會有男子?小人一時好奇,於牆邊樹下窺望,卻見那側後院廊中有一男一女,正嬉笑打鬧。小人這一看,唬了一跳,原來那男子非是他人,竟是小人店中夥計孫進富!”荀花間說罷,端起茶盞,試試熱冷,方才入口。

    李龍聽得真切,甚為疑惑,道:“你可曾看得清楚?”荀花間道:“那孫進富已在小人店中多時,小人怎的會走眼看錯?”蘇公道:“荀掌櫃可曾喚他?”荀花間搖頭道:“孫進富無端失蹤,官府又在尋他,其中定有尷尬。小人若喚他,恐打草驚蛇。故而小人未作聲響,待將拙荊送迴宅後便來首告。”蘇公心中讚歎:這荀花間倒有些心機。

    待送出荀花間,蘇仁便道:“果如我所言,這孫進富乃是詐死,屍首無端消失,實乃潛迴湖州。想是那孫進富識得妖媚尼姑,勾搭成奸,意欲長相廝守,便想出這金蟬脫殼之計。”蘇公滿麵狐疑,道:“此事端的蹊蹺。依蘇仁所言,這金蟬脫殼之計雖是高明,卻不知其詐屍之計怎的瞞過諸多人耳目?”李龍道:“大人所言有理。不如讓屬下去查探一番。”蘇公囑咐其小心行事,李龍應喏,自去無花庵查探。

    蘇公正待迴宅院,忽有門吏來報,方才府門外來了一乞丐,遞上一封信箋,隻道是有緊要之事,須呈與蘇大人親啟,而後匆匆離去。門吏呈上信箋,蘇公拆開一看,卻見紙上隻一詩句:“夜雨孤燈夢,春風幾度花”。蘇仁立於一旁,甚為不解,道:“老爺,此信何意?”蘇公笑道:“此句出自戴叔倫之《客中言懷》。”蘇仁道:“書信者何人?”蘇公笑道:“且隨我出府,到時便知。”二人出得府衙,在街巷閑走,蘇仁好生詫異,道:“老爺究竟欲何往?”蘇公並不言語。行過三條街巷,蘇公方才變慢步子。蘇仁見狀,忽然醒悟。那項友既能混入公差衙役中,府衙中亦難免有其餘奸細。蘇公此舉,乃觀其尾情虛實。

    穿街過巷,到得城東,蘇公引蘇仁在一樓閣前止步。蘇仁抬眼張望,隻見那樓閣前有四五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個個滿臉歡顏,極盡媚姿。原來是風花雪月去處。那樓閣上有一匾額,上有“夢花閣”三字。蘇公笑道:“便是此處。”蘇仁詫異,細細思想,猛然醒悟:“夜雨孤燈夢,春風幾度花。取其末尾一字,夢、花。竟暗指夢花閣!卻不知相約者何人?老爺又何以參透此意?”正胡思亂想間,蘇公早已入得夢花閣,蘇仁急急跟上。入得閣內,幾多風塵女子,處處絲竹彈唱,又有狂笑嬌聲。正是溫柔富貴鄉、醉生夢死地。

    蘇公四下張望,隻見一名妙齡女子嫋嫋而至,近得前來,但見其肌如羊脂,麵似桃花,眉如翠羽,目送秋波,微啟紅唇,道:“飛去來兮!”蘇公笑道:“天外有天。”那女子掩嘴一笑,扭身而去,蘇公跟隨其後。蘇仁驚詫不已:莫非老爺有了相好不成?蘇仁如丈二金剛一般,茫然無解。蘇公隨那女子穿過樓閣,曲折而行,到得一院門前,輕推開來,入得院中。蘇公不覺一愣,眼前翠綠一片,院中竟是根根翠竹,竹林中有一麻石小徑,小徑盡頭有竹舍三間。自竹舍中隱約傳出琴聲,其聲清濁相濟,清奇幽雅。蘇公不覺癡了,喃喃道:“好一首曲!”正聽間,那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近得舍前,道:“公子,蘇大人來矣。”蘇公看那竹舍,上懸一匾額,有“此君軒”三字,其字狂草,龍飛鳳舞,遒勁有力,非一般書家手筆。

    隻見竹舍內走出一名白衣男子,年約三十,豐姿英偉,相貌軒昂。見著蘇公,恭身施禮,道:“蘇大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蘇公迴禮道:“東坡來遲,嚴公子久等也。”蘇仁心中暗道:“我道是女子,卻原來是一個書生。”再細看那白衣書生,似曾相識,卻怎的也迴想不出。

    那嚴公子引蘇公入得“此君軒”,隻見室中有一琴,旁有兩名貌美如花的女子,一人調弦,一人轉軫,見客入室,二人飄然入得內室。蘇公看那古琴,琴身布有蛇腹斷紋,卻是七弦琴。自古有五弦琴:宮、商、角、征、羽。先文王被囚,吊子伯邑考,添一文弦;後武王伐紂,前歌後舞,添一武弦,故有七弦。蘇公看罷,讚歎不已,道:“此琴莫非是大唐雷威所製?”那嚴公子笑道:“蘇大人果真好眼力,此琴正是雷威平生得意之作,名曰:‘萬均’。如蘇大人喜愛,嚴某願拱手相送。”蘇公笑道:“古人雲:君子不奪他人之美。有嚴兄此語,東坡知足矣。”正言語間,那兩名女子自室內而出,敬上香茗。蘇公掀開盞蓋,便聞得一絲清香,直入心脾,沿盞小品一口,連聲驚歎道:“好茶,好水,好手藝。”

    嚴公子笑道:“蘇大人果真是當今第一名士。此茶乃是杭州西湖之龍井,此水乃是莫幹山頂之山泉,烹茶者乃是杭州茶道第一好手。”蘇公驚道:“杭州茶道第一好手?不知其人現在何處?東坡願求一見。”嚴公子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蘇公望那兩妙齡女子,道:“莫非是此碧鬟紅袖?”嚴公子道:“雨佳、夢佳,快快見過蘇大人。”雨佳、夢佳施禮道福。嚴公子道:“他姊妹二人本是杭州有名茶商之女,受其父熏陶,喜好烹茗,加之天生悟性,二八年紀,竟成茶道高手。杭州城中,鬥茶無出左者。不想天降大禍,其父被奸人所害,萬貫家財一夜間盡屬他人。二姊妹雖保全性命,卻險些落入火坑。恰逢嚴某在杭州城,聞得此事,將二人搭救出來。”蘇公讚歎,道:“不想其中竟有此番曲折!飛天俠果真俠義之士也!”

    蘇仁聞聽,大驚失色,眼前之人竟是湖杭聞名遐邇的盜賊飛天俠嚴微!明珠一案中,擊鼓上公堂狀告呂瑣便是此人!老爺方才與夢花閣女子言語,“飛去來兮”、“天外有天”,取句首二字,便是“飛天”!老爺怎的知曉此些?老爺與“飛天俠”有何幹係?那日百裏送張睢張大人,老爺與其道“此人”,甚為神秘,莫非“此人”便是“飛天俠”?如此說來,那暗中協助老爺之人亦是“飛天俠”。

    蘇仁正思想間,嚴微笑道:“嚴某與大人相交已有時日,隻恨無機言語。今日得時,嚴某鬥膽,願求大人墨寶一幅。”雨佳、夢佳亦言:“久聞大人詩詞書畫,堪稱四絕,其詩才思橫溢,觸處生春。不如就景作一首詩來。”嚴微稱讚,便令雨佳取紙,夢佳研墨。待宣紙鋪開,徽墨研就,蘇公提筆飽蘸濃墨,道:“嚴公子所居既名‘此君軒’,且作一首《此君軒》。”隻見其書道:“雲幢煙節七洲人,犀甲檀槍百萬軍。翳薈叢生何足數,此君真是此君君。” 但見詩卷淋漓痛快,筆飽墨酣,嚴微讚歎不已,雨佳、夢佳爭相觀賞,嚴微道:“可送往書香齋裝裱。”

    雨佳、夢佳捧卷迴內室,蘇公、嚴微坐定,嚴微道:“雙龍山安平觀之情形,十成已打聽七八成矣。”蘇公笑道:“此事有勞嚴公子。東坡先行謝過。”蘇仁立在蘇公身後,聞聽此言,方才醒悟,原來雙龍山上黑衣俠士竟是嚴微之人。如此說來,那暗中傳送消息之人亦是嚴微手下。

    嚴微自囊中摸出一把銅錢來,放置案桌之上,道:“大人請看。”蘇公看那二三十枚銅錢,甚為平常,不以為奇。嚴微笑道:“大人須仔細辨認,方知異常。”蘇公將那銅錢一一擺列,有“嘉佑元寶”、“嘉佑通寶”、“治平元寶”、“治平通寶”、“熙寧元寶”、“熙寧重寶”、“熙寧通寶”,其中又有隸、篆不同泉品。蘇公辨認一番,臉色漸變。蘇仁好奇,亦來辨別,卻覺無異常之處。

    蘇公喃喃道:“真相大白矣。”嚴微道:“大人可知幕後者何人?”蘇公道:“可是官宦許愨?”嚴微道:“大人真聰明人也。”蘇公道:“那許愨雖為官宦,表麵樂善施道,實則陰險狡詐,暗中與奸人匪賊相交,四下收買金銅,送至劉氏店鋪,鑄造佛尊,又令其手下裝作和尚,采買佛尊,自埠頭上船,運送雙龍山,自隱秘水道而入,將佛尊搬至安平觀後山,再將那佛尊熔化,鑄造假幣。那劉北瑤之店鋪,名為店鋪,實非店鋪,乃幌子也。其佛尊出價甚高,無有所值。因其並非真心買賣也。”嚴微點頭,道:“正是如此。”蘇仁聞聽,大驚道:“這些皆是假錢?怎的與真錢一般無二?”嚴微道:“正是其以假亂真,尋常人等怎生辨認的出?自然當作真錢使了。無有人發現,故其勾當亦無人懷疑。”

    蘇公道:“雙龍山上所謂死亡咒語,實則是許愨、清直道士等人之詭計也。”嚴微然之,道:“許愨、清直為人兇惡,假民間傳說,散布蛟精複出、危害生靈之死亡咒語,又暗中殺害龍溪江上漁民,妄言其被孽龍所害,令臨近村莊百姓驚恐不已,惶惶然不敢在雙龍山及龍溪江上打獵捕魚。如此,則有利於其船隻出入,以免鄉人疑心。”蘇仁驚詫不已,民間傳謠甚是荒誕,一傳十,十傳百,隻道龍溪江中果真有蛟精噬人,不想竟是一樁陰謀。

    蘇公道:“此些賊人無法無天,膽大妄為至極。私鑄假幣,極刑也。”嚴微笑道:“古人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私鑄錢幣,若成,則可大富大貴,幾世無憂,即便是掉了腦袋亦不惜一博。嚴某竊以為,千百年後,還有此等亡命之人。真可謂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圖方兄之暴利,拋身家而不惜。”蘇公道:“依嚴公子以為,我等該如何破之?”二人商議對策,約莫一個時辰,蘇公、蘇仁方才離了夢花閣。

    蘇公別了嚴微,與蘇仁在市井轉悠,無有迴府衙之意。二人自城東到了城西,在一宅前止步,那宅門上有“單府”匾額。蘇仁上前扣門,不多時,有家仆開門,蘇仁施禮道:“敢問單將軍可在府上?”那家仆道:“你是何人?尋我家主人何幹?”蘇仁道:“我等有緊要之事求見將軍,煩勞通稟。”那家仆滿麵狐疑,上下打量,道:“我家主人不在府中,待些時候再來。”說罷,那家仆便要合上,蘇仁怎能讓其合住,伸手阻之。那家仆正待發怒,卻見府前來得一人,約莫三十三四,大步而來,見二人相持,道:“何事如此?”那家仆見得此人,放手道:“老爺迴得正巧,這廝道是有要事來尋老爺。”

    蘇仁見此人雙目有神,器宇不凡,忙道:“兄台可是單將軍?”那人道:“正是單破虜。”原來此人便是湖州兵馬都監單破虜,蘇州人氏。蘇公聞張睢言及此人,其武藝高強,且為人剛正,乃難得之將才。蘇公遠遠見著單破虜,急上前來,道:“單將軍可好?本府此來有要事相求。”單破虜一見蘇公,急忙施禮,而後引蘇公、蘇仁入得書房,賓主落座,自有丫鬟端上香茗。蘇公見那案桌上半壁碧玉,殘缺破損且質地欠佳。

    單破虜順手將殘玉納入袖中,道:“大人白龍魚服前來,不知有甚緊要之事?”蘇公便將來由道出,單破虜聞聽,怒道:“此禍國殃民之賊寇也。隻須公祖一言,不才便將那雙龍山蕩平。”蘇公道:“此事非同小可,行事當隱秘謹慎,本府思量再三,惟將軍可托此重任。”單破虜道:“公祖放心,隻待天黑,便點起人馬,悄然前往雙龍山,不待明晨日出,便可拿下眾賊。”蘇公道:“那雙龍山地勢險要,賊人守衛森嚴,不可小視之。”言罷,自懷中取出一紙卷,展開,原來是雙龍山圖,大小路徑、暗哨、險易處、賊寇窩點,一一標點。單破虜看罷,驚奇道:“此圖怎生弄得?”蘇公笑道:“將軍為何驚訝?”單破虜道:“兵家雲: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製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敵手怎生如此大意,失卻地圖?莫非是假示地形,引我等上當?”蘇公道:“將軍盡可放心,此圖非盜得手,乃暗察繪出。”單破虜道:“有此圖在手,定可殺他個措手不及。”蘇公道:“兵家言:兵貴神速。有勞將軍了。”單破虜唯喏。蘇公起身告辭,出單府而去。單破虜不敢怠慢,速迴軍中,挑選得力兵士。

    蘇公不迴府衙,宛轉到得城南,約近申牌時分,止足一民宅前,自去扣門。蘇仁心中詫異,不知蘇公何意。須臾,那門開得一扇,一婦人探頭來看,道:“你是何人?”蘇公道:“趙爺可曾迴來?”婦人疑惑,道:“尋他何幹?”正言語間,聞得婦人身後有人道:“何人尋我?”蘇公聞聲,便知是趙虎,忙擠身進院。趙虎一見蘇公,驚道:“大人,怎生至此?”蘇仁跟隨進院,趙虎令婦人合上宅門,自引蘇公入室。婦人聞知是知府大人光臨,惶恐不已,急去安排酒肉。

    蘇公環顧四壁,整潔而儉樸,一眼便知是忠厚之家。趙虎道:“大人此來莫非有緊要之事?”蘇公笑道:“恰逢路過而已。”趙虎道:“幾日來,樁樁蹊蹺之事,匪夷所思。不知大人如何以為?”蘇公笑道:“此中迷團,吾已悉解之。”趙虎驚詫,急忙詢問。蘇公便將前後一一道出,趙虎聽罷,怒道:“賊人好大狗膽,兀自敢偽造銅錢!”而後詢問對策。蘇公道:“此正是本府尋你之原因。今日項友之事,你亦在場。府中是否另有許愨眼線?無從知曉。此案非同尋常,機密為首。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府衙中眾多緝捕使臣、都頭、公差,可信者,惟趙爺、李爺也。”趙虎聞聽,受寵若驚,道:“承蒙大人信賴。”蘇公道:“依趙爺之見,他人誰人可用?”

    趙虎道:“諸多公差衙役,正直爽快者,雷千;厚道穩重者,吳江。此二人重義氣、輕錢財,與屬下甚有交情,當是可信之人。”蘇公吩咐趙虎速將雷千、吳江喚來。趙虎出去,約莫一頓飯時刻,趙虎引雷千、吳江來到。二人不知何故,見著蘇公,深感意外,待蘇公將內情道明,二人驚訝不已。蘇公道:“方今之情形,甚為急迫。今夜之事,惟我五人知曉,若李爺迴來,可告知於他。至此,不可使第七人知曉。所用之人,亦須斟酌,方可用之。”三人唯喏。而後,五人商議其中細節,直至晚膳後,蘇公四人方才離去。

    閑話少言,待到當晚亥子時分,蘇公、蘇仁悄然出得府院,到得約定之處,早有趙虎引七八名公差等候,不多時,雷千、吳江各引七八人到來。蘇公見人已到齊,道:“本府聞得眼線消息,江洋大盜‘飛天俠’今日落腳於其相好家。湖州城中諸多盜竊案,皆係‘飛天俠’所為,城中人聞其名,無不切齒。前任張大人曾竭力緝拿此賊多次,皆無功而返。今日成敗,在此一舉,望諸位盡心竭力,不可懈惰,不可私下言語,違令者重責。”

    趙虎、雷千頭前引路,二十餘人悄無聲息到得一街口,蘇公令趙虎引十餘人行前街,雷千、吳江引十餘人往後巷,蘇公、蘇仁隨趙虎等人到得劉北瑤店鋪前,趙虎令眾人四散開來,隱身暗處。

    後巷雷千、吳江翻越牆頭,入得院中,撥開門閂,眾人悄然摸入店鋪中。不想那劉北瑤日間飲水過多,夜間起床便溺,剛出得房門,猛然瞥見院中有數條黑影,隻當是賊,便高聲喊叫“捉賊”。雷千飛身撲去,那劉北瑤不曾料到此變,被雷千一拳,正著其麵,忽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店中夥計聞得喊叫聲,正迷糊納悶間,眾公差早已衝入房來,眾夥計皆束手就擒。前堂有夥計二人,聞得後院聲響,頓覺不妙,急急開得前門,欲自前街逃亡,卻不想趙虎引人早已設伏在此,被逮個正著。

    蘇公令吳江引人押守眾夥計,又令雷千引人守著前街後巷。趙虎引人入房四下搜索,不多時,有公差來報,在西廂房中發現數尊佛像。蘇公到得西廂房,隻見房中擺著五六尊釋迦牟尼佛像,其高約七八尺,乃純銅所鑄,隻是佛尊教粗糙,尚處雛形。蘇公令人估量其重,幾名公差上前搬負掂量,稱其約莫二三百斤。

    蘇公令人將一名驚恐膽怯夥計提來,喝問其佛尊去向及用途。那夥計早唬得全身哆嗦,未加多問,便如實招認出來。趙虎令其在供狀上畫押,而後將其押走。蘇公又令人將劉北瑤拘來。那劉北瑤滿麵怒色,見得蘇公,道:“吾乃知法良民,此番大人領人夜闖小人住宅,不知小人所犯何罪?”蘇公冷笑道:“劉掌櫃,大難臨頭,還如此鎮靜自若,真可謂泰山崩而麵不改色。本府實在欽佩不已。隻是不知來日法場之上,劉掌櫃還能如此否?”劉北瑤冷笑道:“不知大人此話怎的說起?自古至今,凡事道個理字,萬事講個說法。大人道小人有罪,可有甚麽憑證?”蘇公笑道:“劉掌櫃果真聰明人也,竟然知曉一個理字。卻不知私鑄錢幣,是何理?”劉北瑤聞聽,大驚失色,道:“甚麽私鑄錢幣?大人何出此言?”蘇公笑道:“劉掌櫃,那武子規、店中夥計可比你知趣許多。”劉北瑤冷笑不止,不再言語。蘇公令人將其押下,又令人將店中佛尊搬至府衙。

    迴到府衙,蘇公連夜審理,眾夥計個個心驚膽怯,聞得禍事,隻求自保,哪還敢隱瞞,早將劉北瑤之勾當悉數招出。蘇公令其一一畫押後,帶將下去。而後將劉北瑤帶上大堂,劉北瑤高唿“冤枉”,趙虎嗬斥道:“大膽劉北瑤,公堂之上,怎任你咆哮。”說罷,揮棒欲打。蘇公阻之,道:“劉北瑤,可知罪否?”劉北瑤道:“小人無罪。”任憑蘇公如何言語,其隻言此四字,宛然如死豬不怕開水燙。趙虎、雷千等甚是氣惱,隻待蘇公一簽,便打他個五十大板,管叫他皮開肉綻、哭爹喊娘。蘇公見劉北瑤如此頑固,冷笑一聲,令人將其押下,以待後審。

    蘇公迴得後院,已近五更天,早無睡意,取來公文案卷觀閱,不覺間,天已大亮。方用過早膳,家人來報,巫相欽巫大人求見。蘇公令家人引其到客廳等候。蘇仁詫異,道:“這巫大人此來莫非是為劉北瑤之事?”蘇公道:“何以見得?”蘇仁道:“劉北瑤事發,許愨必定驚慌,其乃湖州官宦大戶,多有關節,求情者、幫扶者不乏其人。”蘇公歎道:“你之言甚是真切。正是古人所言:牽一發而動全身。”

    蘇公到得客廳,巫相欽上前相迎,二人拱手問候,賓主坐定,巫相欽道:“大人,巫某一早前來,多有打攪。”蘇公笑道:“巫大人何出此言。巫大人一心為民,我湖州百姓無不敬重。蘇某亦甚為敬慕。”巫相欽歎息一聲,道:“大人之言,令巫某汗顏。巫某於民於湖州,無有作為,慚愧之至。”蘇公道:“巫大人過謙了。”巫相欽歎道:“大人有所不知,巫某實是夾縫中做官。”蘇公道:“巫大人何出此言?”巫相欽道:“巫某少年時意氣風發,長風破浪,滿腔熱血,欲成就一番事業,為朝廷社稷,為黎民百姓。怎想到得任上,如此這般世故,絲毫由不得自身。這官場之中,盤根錯雜,微妙非凡,若非明眼,怎的辨知?”蘇公道:“蘇某為官多年,不曾理會其中奧妙,願聞巫大人為官之道。”巫相欽笑道:“大人見笑了。屬下怎敢在大人跟前賣弄,豈非班門弄斧、蘭亭賣字?”蘇公搖頭,歎道:“聖人雲:三人同行,必有吾師。蘇某官場多年,屢屢失意,以致流落湖州,皆因不得為官要領也。”巫相欽歎息道:“大人屢遭貶謫,屬下深以為憾。恕屬下今日直言,世間皆言大人過於剛直,此即大人之瑕也。”蘇公笑道:“剛直,方可清廉;清廉,方可為好官。不知有何不妥?”巫相欽道:“古人雲:過剛則折,過直則曲。清廉雖有其名,卻招惹妒忌;為好官雖得百姓之讚譽,卻招致排擠。為保一方之利,必損另一方之利。一方讚譽,一方詆毀。終非長久安身之術。”蘇公笑道:“依巫大人之意,當如何為之?”巫相欽道:“惟中庸之道可行之。左右逢源,明哲保身,不可為,不可不為,不可強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蘇仁立於蘇公身後,心中冷笑。蘇公道:“何為為?何為不為?何為強為?”巫相欽道:“凡於己有利者可為,凡於己有弊者不可為,凡利弊未清者不可強為。”蘇公笑道:“巫大人之言真可謂金玉良言也。隻是蘇某生性愚鈍,往往不可為而強為之。不知巫大人可有他事否?”巫相欽遲疑不語,眼望蘇仁。蘇公會意,道:“此非外人,但說無妨。”巫相欽道:“屬下聞得府衙拘拿了一小店掌櫃劉北瑤。”蘇公笑道:“巫大人何以得知?”巫相欽道:“蘇大人有所不知,那劉北瑤雖是一小小店主,可其後人物非同尋常。”蘇公道:“其後何人?”巫相欽道:“那店鋪名為劉氏,實則是宦官許愨之家業。”蘇公道:“那許愨既是官宦,當知曉我大宋律法。”巫相欽冷笑道:“自古律法皆是人定,所約製者不過草民布衣,官官相護,律法又怎生奈何得有錢有勢者?那許愨雖是區區一宦官,可其姐夫乃是已故大理寺丞王安國王大人,其表兄乃是禦史大人李定。”蘇仁聞聽,心中大驚,王安國王大人乃是當朝丞相王安石之弟,李定李大人乃是王安石之門生,與蘇軾素來不和。

    蘇公撫須不語。巫相欽道:“屬下知曉,蘇大人之秉性,如青竹一般,高風亮節。可官場之中,惟有圓滑,方可保身,隻有保全自身,方可為民謀利。保不得自身,又怎可為民?蘇大人可曾知曉,前任張睢張大人為何貶謫?”蘇公驚詫,道:“聞得因趙家莊大火案及明珠劫案相幹。”巫相欽搖頭道:“此乃借口也。張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自來湖州,極力推行新法,為民謀利,不想一事有利則有弊,那新法雖好,卻傷及諸多商賈大戶之利,那有錢有勢者怎肯善罷甘休,便賄賂朝中權貴,上書誣告誹謗張大人。”蘇公道:“那主謀便是朱山月。”巫相欽道:“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張大人乃是當朝王丞相之門生,區區一個絲商朱山月怎有如此能耐?真正之主謀乃是許愨也。”

    蘇公聞聽,大驚失色。巫相欽歎息道:“巫某為官多年,混混碌碌,無有作為,深感羞愧。惟可自慰良心者,不曾有一絲傷天害理之行徑。”蘇公歎道:“細細想來,無過便是功,巫大人能如此,亦難能可貴矣。”巫相欽道:“湖州百姓幸甚,前任張大人,現任蘇大人,皆是難得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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