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莊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但是掙錢最快的法子不是種地,而是打獵。野狼山裏有很多野獸,野狼、野豬、麅子、獾豬、熊瞎子,隻要能獵些像樣的東西迴來,拿到鎮上去賣,一迴就能賣十來兩銀子。為了這讓人眼紅的收入,前兩年有不少農家漢子成群結隊的去山裏打獵。可是人多並不頂多大用,遇上猛獸的時候照樣沒法子,接連死了幾個人以後,人們再也不敢去了。種地收入雖少,但是安全啊,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男人死了,這家的日子簡直就沒法過了,春芽子的爹就是打獵死的,留下老實巴交的媳婦守了這麽多年寡,隻有春芽子一個閨女,還受了吳二狗的欺負。

    顧青山雖然膽子大,可平時也不敢進山裏去。因為他爹就是在山裏遇到野狼才丟了命,他對高高的野狼山有了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感。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除了打獵,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顧青山跳下瓜鋪,去鍋裏拿了兩個涼涼的高粱麵餅子吃,到河邊喝了幾口水。七月底的大山裏已經很冷了,他把身上的短褲短褂脫下來,換上一套洗的發白的長袖衣褲,腰上別了一根短木棒,手裏握緊了鋼叉。

    遠遠地望了一眼炊煙嫋嫋的小村莊,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一灣碧水在村邊拐了個灣,沿著山腳流走了。村裏有他喜歡的姑娘,此刻或許她正坐在灶前燒火煮飯。他多麽希望能和她成個小家,能每天吃上她做的飯菜。

    “寧馨,希望老天爺保佑,讓我活著迴來,獵些值錢的東西,蓋上新房子,娶你迴家。”小夥子用力握了握鋼叉,留戀地看了一眼村子,腦海中又浮現出姑娘巧笑倩兮的身影,便毅然決然的轉過身,鑽進了深山了。

    山腳這一帶是沒有野獸的,從半山腰開始有些野雞、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但是他想獵的是猛獸,就得去高處密林之中才行。

    一般人打獵都會選擇白天,因為人的眼睛晚上視力不好,而很多野獸卻是可以夜視的。而顧青山不同,他從小就有一個天賦,晚上能視物,看的和白天差不多一樣清楚。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弦月已經升的老高了,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並沒有什麽動靜。野狼山是太行山脈之中的一座,與其他山峰相連,莫非野獸們跑到其他山頭上去了?

    正猶疑間,忽然看到一個碩大的頭鑽出了灌木叢,竟然是一頭野豬。顧青山興奮的兩眼放光,瞧著它走出灌木叢,目測著足有二百斤的樣子,若是獵到它,就不用愁蓋房子。他暗暗握緊鋼

    叉,趁野豬還沒有發現有人的時候,雙手使上全身的勁兒把木柄攥的牢牢地,腿上猛然用力跑了過去。

    一身衝勁,加上兩臂的力氣有如千鈞強弩,飛快地衝了過去。

    那畜生也十分靈敏,大耳朵一動,覺得有危險,便毫不猶豫地往前一躥。鋼叉刺破了它背上的皮肉,直直地戳進了兩人合抱的老鬆樹裏。沒能戳到野豬的脖子,顧青山急了,想趕緊把鋼叉拽出來,卻發現它牢牢的釘在樹幹裏,根本就拽不動。

    那野豬背上受了傷,並沒有急著逃走,而是掉頭迴來了。

    受了傷的野獸像瘋了一般衝了過來,顧青山拚命地往下拽鋼叉,卻因用力過猛,木質的叉柄斷成兩截。與此同時,野豬尖尖的獠牙劃過了手臂,衣衫破裂,鮮血流了出來,鑽心的疼。

    顧青山隻得棄了鋼叉,抽出腰間別著的短木棒,狠狠一下子打在了野豬頭上。那家夥似乎被打的有點暈,趁它愣神的功夫,他撒腿就跑。野豬嚎叫著追了一陣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顧青山倚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算是撿迴了一條命麽?可是打獵蓋房子的願望卻是不能實現了。他沮喪的想哭,剛才狂奔的時候,手腕腳腕都被荊棘劃傷也沒感覺到,隻沉浸在無法圓夢的悲傷之中踉踉蹌蹌的下了山。

    當他無力地趴到瓜鋪上的時候,東方已經發白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再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眼前正對著的是寧馨潔白如玉的小臉和一雙關切的眸子。

    “青山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從沒見你睡到這個時候的。”寧馨關切問道。

    顧青山扯著嘴角勉強一笑:“寧馨,我沒事。”

    他的目光太熱烈,讓寧馨下意識地垂下了頭,卻驀地發現了他手臂上的血跡。“青山哥,你受傷了?快去村裏找胡郎中瞧瞧吧,傷口好像還挺深的呢。”

    胡郎中是村子裏赤腳郎中,醫術不咋地,但是包紮個傷口,治個風寒之類的還是可以的。而顧青山此刻心如死灰,哪還有心思去瞧病,連說自己沒事。寧馨拗不過他,就跑到自家菜地裏,摘了一把三七葉子,用菜刀的木柄搗爛,小心翼翼地給他敷在了傷口上,又從袖子裏掏出自己的細棉布小手絹給他包紮好。

    顧青山呆呆的瞧著她忙活,他傾心的小姑娘,溫柔又善良,卻娶不上。唉!

    “你們幹嘛呢?”寧浩以為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小手絹上帶著寧馨

    清新溫熱的體香,雖不濃烈,可是卻足以縈繞在顧青山心頭,其他的血腥味和三七的草藥味都聞不見了。他笑笑說道:“昨天晚上,我想去山上打獵,誰知遇到一頭兇猛的野豬,被它的獠牙劃傷了。”

    “野豬啊,”寧浩雙眼亮晶晶的,“青山哥,下次你去打獵叫上我吧,我也想去。”

    寧馨瞪他一眼,訓斥道:“瞎說,你才八歲,怎麽能去打獵呢,還不要了你的小命?青山哥,你也別去了,咱們村裏已經好幾個人丟了命,你今年的西瓜收成不是挺好的麽,幹嘛還要去拚命?”

    幹嘛還要去拚命?

    顧青山咀嚼著這句話苦笑,看向寧馨的眼光既癡纏又似乎凝結了千言萬語。

    寧馨正專注地看著他,他一直蔫蔫地用下巴支在瓜鋪上,忽然抬起頭來用這樣的眼神望進她眼底,讓寧馨有點不自在。

    顧青山忽然想起昨天特意給她買的糕點,就用沒受傷的右手摸出包的整整齊齊的芙蓉糕,抿了抿唇,朝寧馨推了過去。“寧馨,這是我昨日特意為你生辰買的,就吃一口吧。哪怕……隻吃一口,也算我沒白買。”

    他修長的手指觸在油紙包上,微微顫抖著打開草繩,滿目祈求地看一眼寧馨,就趕忙低下頭去,臉色慘白。

    寧馨默默地看著他,又掃了一眼芙蓉糕,雙手絞在了一起,卻沒有動手去拿的意思。

    寧浩在一旁卻看不下去了,不就是一塊糕點麽,家裏經常有的,吃就吃唄,真不明白這倆人在磨嘰什麽。他剛把小黑手伸到紙包邊上,就被寧馨白嫩的小手拍了手背:“青山哥受傷了,就該吃點好吃的,你搶什麽?”

    “哎呀!誰搶吃搶喝啦?人家青山哥都說了,是為了你生辰才買給你吃的,你就吃一塊唄,你們女人真費勁!”寧浩沒耐心了,不再理他倆,跑到菜地裏摘菜去了。

    “寧馨,你就吃一塊吧。”顧青山鼓起勇氣抬頭看她。

    “嗯。”寧馨輕輕應了,伸出小白手捏起一小塊,緩緩放在嘴邊。

    顧青山看著她紅唇微張,用瑩白的貝齒咬下一塊,粉紅色的舌尖兒一卷,在嘴裏研磨化了。

    他的心也快要化了。

    大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枕頭底下,摩挲著那一對珍珠耳墜,卻不敢拿出來。

    顧青山顫抖著嘴唇,想說句什麽,卻突然聽到村子裏傳來急促的銅鑼聲。一般都是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才會這樣沿街跑著敲鑼到裏正

    家集合。

    青山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寧馨也望著村子的方向喃喃自語:“出什麽事了?”

    三個人急急忙忙地跑迴村裏,發現寧馨家偌大的庭院裏已經站滿了人,村裏的幾位老人家都在,和寧馨爹一起站在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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