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裏當醫生比城市裏來得自在很多,並不規定幾點上班,有時候一天也沒有一個上門求助的病人,很是清閑自在。但同樣的,也不存在下班這一說,隻要村裏有人生病,披星戴月你也得趕去看,這都是對等的。

    自從村裏人聽說丁叁叁是女博士之後,就變著法兒的把孩子送到她跟前來刷存在感,有時候是幫她跑腿,有時候是幫她收拾屋子,反正見縫插針,大家總能找出點兒活兒幹。

    丁叁叁問村長的小女兒,已經上初中的妞妞,“那你們是想讓我教你們什麽呢?”

    妞妞放下茶瓶跑過來,雙目放光的盯著丁叁叁,滿懷希望,在丁叁叁鼓勵的眼神下,她眼裏的光反而一點一點的暗淡下去。是啊,她們知道的太少,見識得太少,連讓人教都不知道從何開始。

    “這樣吧,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麽?”丁叁叁換了個方式問。

    “畫畫!”這下,妞妞迴答的很快。

    丁叁叁倒是好奇了,“你接觸過畫畫嗎?”

    “嗯!以前我們村小學來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他什麽都會,特別擅長畫畫,五顏六色的顏料在他畫板裏可漂亮了!”

    有偶像,有目標,是這麽迴事啊。

    “可我不擅長畫畫。”丁叁叁略微思索了一下,如實相告。

    妞妞有些失望,女博士哎,難道不應該什麽都會的嗎?

    “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會,他教你們應該是綽綽有餘了。”丁叁叁微微一笑,已經有了打算。

    天剛黑了下來,在廚房做飯的戴憲就喊了一聲“開飯”,然後丁叁叁就見著坐在對麵扔下書本小師弟迅速響應了去。

    灶台和廚具雖然簡易,但食材新鮮,掌勺的人技術不錯,所以他們的一日三餐並沒有想象中的窘迫,反而有葷有素,搭配得當。

    “怎麽還有雞湯?”丁叁叁坐下,在昏黃的燈光下分辨出了那一鍋模糊不清的東西。

    “專門找村民買的,土雞,味道不錯。”戴憲說著,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在麵前。

    城市裏的飼料雞確實沒什麽吃頭,鄉間的土雞才是原汁原味兒,即使佐料不多,但熬出來的味道明顯更醇厚鮮美一些,讓丁叁叁這個不喜歡喝雞湯的人也覺得十分可口。

    千源專注著飯菜,也不理他們的交談,直到丁叁叁敲了他的腦袋。

    “剛才跟你說的話,進腦子了嗎?

    ”

    “什麽話?”叼著雞腿兒的他抬起頭,順口吸溜了一下裏麵的湯汁兒。

    “我記得你素描不錯,可以教妞妞畫畫嗎?”丁叁叁說。

    千源皺眉:“不教會怎樣?”

    “不教就把你趕出去,讓你嚐不到這麽好吃的飯菜。”丁叁叁夾起一片筍子,笑得十分善良可親。

    千源:“……”

    見他沒有反應,戴憲伸手作奪碗的姿勢,千源像老母雞護食一樣,立馬點頭:“我教我教,明天就教!”

    丁叁叁滿意一笑,說:“思想進步得很快呀。”

    “嘿嘿嘿,跟你們兩口子生活,能不跟上節奏嗎?”千源扯著嘴角,略帶挑釁的說。

    話音剛落,戴憲起身,千源順勢倒向丁叁叁這一側,“姐夫,你要幹嘛!”

    “我幫你師姐盛飯啊。”戴憲接過丁叁叁的碗,淡定的朝著灶台走去。

    “嗬,嚇死我了……”千源閉眼,鬆了一口氣。

    “放心,他不會以大欺小的。”丁叁叁安慰他。

    千源斜眼看她,“你說這話,也要我信啊……”

    狡猾夫婦,剛才還逼他就範呢,難道就不算以大欺小了?雙標!

    吃完飯,丁叁叁陪著戴憲洗碗,千源在後麵洗澡。

    “你覺得這樣生活無聊嗎?”戴憲問她。

    丁叁叁坐在矮凳上,撐著下巴,說:“不無聊啊,挺有意思的。”

    “過一兩天有意思,時間長了肯定還是不習慣吧。”戴憲笑著說。

    “你說我,那你呢?”

    “我?我曾經為了抓一群毒販在一個山溝溝裏蹲了三個月,吃喝全靠自己,所以這點兒程度對我來說還好。”他實誠的說。

    此時,洗完澡端著盆路過的千源插嘴道:“姐夫,一看你就不會討女孩子歡心,你應該說因為和她在一起所以感覺時光飛逝,這樣才行啊。”

    戴憲愣了一下,看他哼著小調出去。

    “是這樣嗎?”他向丁叁叁求證。

    丁叁叁搖頭:“別信他,花言巧語。”

    戴憲表示同意,畢竟娶到老婆的是他,而這小子還打著光棍呢。

    “洗完了嗎?咱們出去遛遛彎兒吧。”丁叁叁起身說。

    “馬上就好。”他把幹淨的碗筷重新放迴櫃子裏,收拾完畢後

    ,用香皂洗了洗手,才牽起丁叁叁的手往外麵走去。

    “等一下。”她鬆開手,往裏麵走去。

    再迴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漂亮的小管,她擠出一坨在手上,然後牽起戴憲的手仔細的塗抹。

    “護手霜?”他笑著問道。

    “對啊,做這麽多家務,辛苦你了。”她握著他的手,將護手霜均勻地抹在他的手上。

    戴憲說:“看來你算是良心發現了。”

    “什麽?”她抬頭瞪眼。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如果你心疼了,那我做這些也算是值了。”戴憲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淺吻。

    她的發絲帶著清香,不濃烈不過分,像是田間自在的青草香,又像是花圃裏盛放的玫瑰香……隱隱綽綽的燈光下,隻見她一截白色稚嫩的脖子,低垂著頭,認真地握著他的手。

    他想說,沒有人願意幹這些瑣碎的事情,他之所以這麽甘之如飴,不是他有特殊喜好,隻是因為愛她。

    他做的每件事都如此的隱晦,說出來都是小事,但日積月累下來,沒有人覺得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抬頭看了一眼,美目盼兮,她說:“如果不是你做這些,我能這麽心安理得的享受嗎?”

    以她的性格,換個人,她早就十倍百倍的償還迴去了,隻是因為是他,她早已把他想做跟自己一體的了,自己會對自己說謝謝和不客氣嗎?

    有時候默契要有,邀功也要有。相視一笑,兩人牽著手出門。

    “不好了,丁醫生在嗎?趙家小姑娘喝農藥自殺了啊!”一聲急促的男聲,劃破這個安靜的傍晚。

    丁叁叁和戴憲同時朝對方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地朝聲音發來的地方跑去。

    “快,前麵帶路!”

    丁叁叁邊跑邊對戴憲說:“你去找一下村子裏誰有車,借一下,咱們村口匯合!”

    “好。”他沉穩地應了一聲,和丁叁叁兵分兩路。

    丁叁叁才跑進趙家的院子,發現已經有不少的人圍在她的周圍了。

    “都讓一讓,讓一讓!”

    丁叁叁看著一臉痛苦之色的小姑娘,看來她也沒想到喝藥自殺是這麽難受的事情,此刻多半也是後悔了。

    “有肥皂水嗎?快弄一些來!”丁叁叁檢查了一下她喝的藥,轉頭朝她的父母喊道。

    “有,有……”

    她母親轉頭,踉踉蹌蹌的朝著洗衣台走去。

    “丁醫生,我不想死了,我好難受……”小姑娘握著她的手,麵色很是難看。

    “別慌,別慌。”丁叁叁一邊沉著的安慰她,一邊搭著她的手把脈,她略懂一些中醫之術,在此時缺乏醫療器械的條件下正派得上用場。

    “肥皂水,給!”趙家姑娘的母親顯得很倉皇,手不自覺的顫抖,端給丁叁叁的水撒了將近三分之一。

    “喝了,快。”丁叁叁遞給趙姑娘,後者沒有任何思索,農藥都敢喝,她現在還有什麽不敢入口的?

    “哇……”大概喝了二分之一下去,一陣嘔吐,她吐了大半。

    “趙大叔,你背著姑娘,咱們現在去縣城。”丁叁叁見催吐成功,立刻將趙姑娘從床上扶了起來。

    “縣城?”趙大叔愣了一下,出於對丁叁叁的信任,他手忙腳亂的將女兒背了起來。

    “走!”丁叁叁站在他身後,用手護住趙家姑娘的背,小跑著往村口去。

    後麵稀稀拉拉的跟著一大批村民,有真正關心的,也又不乏看熱鬧的。

    戴憲已經借好車等在村口了,見前麵有人影來,他迅速拉開車門,配合著趙大叔將人放進了後座。

    丁叁叁拉開副駕駛的位置,問:“醫院那邊打過電話了嗎?”

    “放心,已經聯係好了。”戴憲點頭,坐上駕駛座,一腳油門,迅速地朝縣醫院駛去。

    趙家姑娘一臉蒼白的倒在父親的懷裏,她沒有想到自殺會這麽的痛苦,更沒有想到會引起這麽大的動靜……

    “爸爸,對不起……”她虛弱至極,卻能清楚的意識到這給父母帶來了什麽樣的噩夢。

    “沒事,沒事,丫頭……”趙大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著鎮定,其實嘴唇不停地顫動,仔細觀察,他臉麵部的肌肉都不自覺的抽動起來,顯然是害怕極了。

    “別說話了。”丁叁叁鎮靜的聲音在前麵響起。

    四十分鍾後,縣醫院到了,醫生和護士早就等在了門口,見人一來,立馬送進裏麵洗胃。

    趙大叔不放心的跟了上去,丁叁叁和戴憲等在外麵。一冷靜下來,丁叁叁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汗濕了。

    戴憲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從後麵幫她散熱。

    “累著了吧?”

    “還好。”跑得太急,她現在嗓子又幹又疼。

    “你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兒熱水喝。”戴憲把她按在一邊的長椅上。

    “別,你別走。”丁叁叁拉著他的手不放。

    戴憲覺得有些奇怪,作為醫生這不是她見過的最慘烈的畫麵,更不是悲劇時刻,她怎麽看起來有些不正常?

    “我有點兒後怕,你先陪陪我。”她抓緊他的手,看似沉著的說道。

    戴憲彎腰,坐在她的身旁,想伸手搭一下她的肩膀安慰她,她卻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很奇怪嗎,醫生也有不淡定的時刻?”她苦笑著看向他,像是自嘲。

    “沒有,是很少見著你不淡定。”他放柔了語氣,像是怕嚇著他一樣。

    丁叁叁嘴角一扯,沒有接話。

    兩人坐了一會兒,醫生出來,說人已經沒事,可以帶迴去休養了。

    就這樣,有驚無險,戴憲開車,載著大家原路返迴。

    到了村口,戴憲去還車,丁叁叁把趙家姑娘叫到了一旁,囑咐了她幾句,看著她瞪大的眼睛,丁叁叁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跟等在一邊的趙大叔一起迴家。

    “你跟她說什麽了,她看起來很激動的樣子。”戴憲迴來,看著消失在小路盡頭的父女倆。

    丁叁叁目視前方,說:“告訴她一個前車之鑒,讓她以後不要再犯傻。”

    戴憲盯著她沉靜的麵容,默默地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都過去了。”

    涼風一吹,丁叁叁迴過神來,“你在想什麽?”

    “你是不是也……”他說到一半,不敢再繼續下去。

    丁叁叁甩了他一個白眼,“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怎麽會自殺過。”

    “沒有就好。”他抓著她肩膀的手又緊了一分。

    丁叁叁有些無奈,他不想他因為自己今天的奇怪反應而腦補過多,隻好把實情相告。

    夜色冰涼如水,走在黑漆漆的田間小路上,戴憲得知了一個遺憾的事情,而丁叁叁也迴憶起那時的痛苦和無奈。

    有一個女孩子,家境優渥,成績良好,長得清新可人,算是大學裏受歡迎的那種人。她不喜歡同寢室的另一個女生,因為那個女生方方麵麵都超過她,無論學業家境還是長相,都比她更高一點。由於同在一個係一個寢室,難免被比較,久而久之,她心裏不是很平衡了……直到得知係裏有出國交換的名額後,她極力

    爭取,卻得知績點還是差了那個女生一籌,所以很有可能出國交流的不是她了。

    人有時候就愛鑽牛角尖,並且進去就不想出來了。那個女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某個學科的教授喜歡她,對她十分“青睞”,有意交流交流,她開始動了一些心思。

    有一天,同寢室的那個女孩子出了宿舍樓之後落了重要的資料,折返迴去尋找,卻發現宿舍門打不開了,她知道是那個討厭她的女生從裏麵反鎖了門,於是她敲了一會兒之後就離開了,因此,她那天難得的被導師教訓了一次。

    但等到她再次迴宿舍的時候,其他人告訴她,那個一直跟她比跟她過不去的女孩子,在宿舍吞藥自殺了。因為發現太晚,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

    那個鑽牛角的女孩子叫許倩,那個被她嫉妒許久的室友叫丁叁叁。

    “她為什麽自殺?”戴憲有些不理解,不是她主動和導師上床的嗎?

    丁叁叁說:“有些時候我們想象自己的底線很低,其實不然。”

    許倩做了一件錯事,最後發現這件事比她不能忍受丁叁叁比她厲害更難受,一錯再錯……她無法正式自己的人生,終於選擇了自盡。

    這也是丁叁叁為什麽麵對趙姑娘如此反常的緣故。她有一次可以撞門進去的機會,她選擇迴頭再說,可她這一離開,許倩便再也不能迴頭了。

    說到底,這件事丁叁叁沒錯,但有時候還是會想起那個點一盞台燈在床上苦讀臨床學的女孩兒,如果她還在,或許現在仍然會不滿意丁叁叁,可那又如何?起碼有一個鮮活亮麗的生命不曾離開。

    戴憲蹲在她的身前,“要不要到我背上來?”

    丁叁叁愣了一下,然後趴上去。

    這樣寂靜得有些嚇人的山村夜晚,有他的溫度陪伴,她心裏那一絲難過終於被吹散了。

    許倩曾惱怒的罵過她:“丁叁叁,你這樣涼薄又冷漠的女人才沒有男人要,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那時候的丁叁叁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樣的話對她沒有任何的殺傷力。

    而此時呢,她仰頭看著蒼涼的殘月,心裏想著:我活著,所以終於等到可以容忍我的男人。而你呢?

    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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