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塵驛發生了一件血案,一個小隊,在離驛站不遠的山脈入口被滅口。


    這件事在滌塵驛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那個小隊,明顯是被人設伏暗殺的。離驛站那麽近,手法幹淨利落,整整一隊人,想想都讓人脖子發涼,寒毛直豎。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陌生的女修在事發後悄然離開了滌塵驛。


    那個被全滅的小隊裏,有一個修士名叫嚴熙。


    這個嚴熙,就是劉璉出身的飛仙宮的弟子。他湊巧來到滄蘭山脈,認出了懷素修煉的飛仙宮的功法,猜到她就是劉璉的同黨,於是買通常氏兄妹,藉機暗算她。


    懷素養了幾年的傷迴來,本以為嚴熙不在了,沒想到他竟然還留在滄蘭山脈。於是,她經過一番謀劃,將嚴熙整個小隊都殺了。


    ……


    車軲轆滾過大道,駕著馬車的車夫哼唱著歡快的曲調。


    「停!」車上突然傳出聲音。


    車夫直覺地一拉韁繩:「籲……」他迴頭,「少爺?」


    車簾被掀開,一隻白皙的手伸出來,然後,一個男子跨下馬車。


    他看起來三十歲不到,體形瘦長,身穿儒袍,麵龐白皙,有一種文弱的氣質。


    他手中拿著根竹杖,撥開路旁的草叢,露出一個躺在地上的人。


    這個人,身穿素衣,胸前有一大攤的血跡,麵如金紙。


    「少爺?」車夫疑惑地看向主子。


    男子手中的竹杖撥了撥這人的衣衫,說道:「把她弄上來。」


    「哦……」車夫走過去,把受傷之人抱到車上。


    馬車再次上路,從大道一路往北,拐過一個彎,最後進入一條小道。那條小道的盡頭,有個莊子叫怡然莊。


    懷素醒來時,身上被紗布捆得結結實實。


    她迷茫好一會兒,才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看樣子,她應該是被人救了。傷口處理過了,包紮得好好的,躺的床鋪很軟,整潔幹淨。房間的擺設很簡單,卻透著一股文雅。


    門被推開,一個丫鬟端著茶湯進來,看到她,半點也不意外:「姑娘,你醒了正好,該喝藥了。」


    懷素被抬起來,丫鬟一勺一勺地餵她喝藥,耐心體貼。


    藥喝完了,懷素張口:「敢問,此地是何處?」


    丫鬟放下藥碗,一邊給她擦嘴,一邊答道:「這裏是怡然莊,姑娘你是被我們莊主救了。莊主擅岐黃,他說你的傷比較重,要靜養幾個月,如果想恢復修為,可能需要幾年。總之啊,姑娘你安安心心在此養傷就好了。」


    這丫鬟訓練有素,語氣溫溫的,說話卻幹脆,三兩句話把懷素如今的境界交待得清清楚楚。


    「怡然莊……」懷素確信,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


    「姑娘你現在最好不要動,有什麽就吩咐我。要不,我讀書給你聽?」


    懷素搖頭:「不必了。多謝姑娘照顧,我自行休息就是。」


    既然對方救了她,她目前又沒有行動能力,就算擔憂自己的處境,也沒有辦法改變,所以懷素很幹脆地閉上眼,接著睡覺了。


    睡眠中,身體的自愈能力最強,多睡的話,她的傷勢能恢復得快一些。


    懷素這一睡,就睡了好幾天。


    中間醒來幾次,配合若梅喝藥以及換藥。


    若梅就是那個服侍她的丫鬟。懷素從她的言談中,推斷出許多事。若梅隻是個丫鬟,但她言談文雅,舉止絲毫沒有為奴為婢的卑下,她的主人定不是個尋常人物。


    然而,直到懷素可以拆線下床,她都沒見到那個治好她的山莊主人。


    終於有一天,若梅道:「姑娘,今天換了藥,您可以出去走走了。少爺說,您能下床後,多到外麵走走,那樣好得快。」


    「知道了,多謝你。」懷素是個相當配合的病人,對方怎麽說,她就怎麽做。


    她深知自己這條命就是撿來的。殺嚴熙這件事,她計劃得不夠周密,重傷而逃,這件事一定要吸取教訓。她是不怕死,但她現在還不想死。丹霄觀的仇還沒有報,她不能這麽早死。


    「少爺,您這個畫得不像!」


    「哪裏不像?」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


    「我的頭哪有這麽大,還有鼻子……」


    「嗬嗬,像不像,你說了可不算,若梅來說才公平。」


    男子向不遠處招了招手:「若梅,過來!」


    懷素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他的模樣,與她想像中不同。原以為這個喜歡岐黃之術的少爺,是個風采卓然的人物,沒想到,他看起來這麽瘦弱,一看就知道有病在身。


    他的身量不算矮,卻瘦得出奇,臉龐和手背一樣白皙,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一點血色也沒有。相比起一眼就能看出的病態,他的眼睛倒是亮得出奇,不像是長年生病的人。


    兩人走近,若梅一眼看到畫紙上的簡筆畫,拍掌笑道:「這是大石的畫像?好像啊!」


    「哪裏像了!」年輕男僕抗議,「我的頭……」


    「你的頭本來就大呀,鼻子也是。」


    懷素看了一下,又抬眼去看那個叫大石的男僕,不由提了提嘴角。


    像,確實是像。這幅畫,並非寫實,看起來怪模怪樣的,卻把大石的相貌特徵抓得很準,一看就知道畫的是誰。


    這個少爺,挺有意思的……


    「姑娘,你好些了嗎?」


    懷素聽到對方的聲音,收攏漫遊的心思,行禮道:「閣下便是羅少爺吧?多謝您的救命之恩。」


    男子灑然一笑:「小事而已,誰叫我們有緣,我難得出門一迴,就遇到了你。對了,姑娘怎麽稱唿?」


    「我……」懷素猶豫之後,到底報了真名,「懷素。」


    「懷素?這名字倒好,甚是樸拙,聽起來似號而非名。」


    懷素不答。


    可以外出後,他們倆時常會在莊中遇到。


    怡然莊占地不小,人卻不多,隻有十幾個服侍的僕從。


    在怡然莊留得久了,懷素逐漸知道了這位羅少爺的身世。


    羅家是一個頗有盛名的修仙家族,曾經出過化神修士。如今的羅家,雖然沒有那麽風光,卻也有幾名元嬰。


    在這樣一個家族,競爭激烈是必然的。


    這位羅少爺名喚羅白,是羅家嫡支的少爺。其祖父是羅家現任家主,父親亦是結丹修士。他父親隻有他一個兒子,對他十分看重。


    不料,他長到周歲,一直多病,被測出有三陰絕脈,不能修煉。


    堂堂嫡支少爺,本該風光無限,就算他資質差些,在資源傾斜之下,堆到結丹問題不大。可他偏偏不能修煉,再不甘,也隻能當個凡人。


    因為此事,羅白自幼被送出家族,在這個偏僻小莊休養。他祖父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有這麽一個孫兒,他父親也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有這麽一個兒子。


    二十多年過去,羅白在怡然莊長大成人。這麽多年,他隻知自己有祖父有父親,卻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


    他是一個被遺忘的人,盡管有著顯赫的身世,卻隻能這樣靜靜在怡然莊等死。


    他習醫,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然而,三陰絕脈並非病症,至今束手無策。


    事實上,羅白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許多人認為,他活不過二十歲。誰知道,他雖然病病歪歪的,卻活到了現在,並且看起來還會繼續活下去的樣子。


    「你是修士吧?」與羅白熟悉後,他如此問道。


    懷素頓了頓,答道:「嗯。」


    羅白笑道:「真羨慕,好希望能和你一樣,自由自在的。」


    懷素一怔。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值得別人羨慕。


    流浪了這麽多年,她見過太多人世冷暖,如果問她希望的是什麽,她覺得她會答,有一個安穩的地方,過著安穩的生活。


    羅白所擁有的,正是她想要的。


    然而,羅白卻羨慕著她。


    懷素想到這個,就覺得好笑。


    羅白喜歡跟她說話,總是問她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喜歡聽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懷素問他,那個打打殺殺的世界,有什麽好的呢?


    羅白答道,打打殺殺不好,但是,自由很好。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想要的努力,那是一種活著的狀態。


    不知為何,聽著他的迴答,懷素心裏有點酸。


    在許多人心中,包括羅白自己,他留在怡然莊,並不是活著,而是等死。


    他未曾擁有過精彩,就已經被預判了結局。


    懷素忍不住覺得他可憐。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資格去可憐別人。


    在怡然莊住了幾個月,懷素的傷好了,但她卻不想離開了。


    這裏的日子很平靜,讓她流浪了幾年的心靈,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不用再****夜夜提防著,也不必每時每刻打打殺殺。


    羅白極力留她下來,並告訴她,自己種了些靈藥,隻是沒有地方用,如果她留下來養傷,那些靈藥可以送給她,物盡其用。


    懷素本想拒絕,但羅白的眼神讓她知道,在這件事裏,她並不僅僅是接受的一方,更是施予的一方。羅白希望她能接受,讓他體會到照顧別人的感覺。


    於是,她留下來了。


    殺嚴熙那一戰,她傷得太重,雖然好了,但要恢復修為,怎麽也要幾年。


    幾年時間一晃而過,懷素漸漸習慣了怡然莊平靜的日子。這幾年時間,她見過幾次羅白髮病的情況,讓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很幸運了。


    她身體健康,無病無痛,能夠踏上仙路,可以一直向前。


    而羅白,他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


    經過常氏兄妹,懷素本來已經決定,不會再付出友情。但是,在怡然莊住了幾年,不知不覺,她發現自己將羅白記在了心上。


    羅白是個很好的朋友,明明自己一身病痛,卻處事樂觀,善體人意。


    當懷素修為完全恢復以後,她問羅白:「三陰絕脈,真的不能治嗎?」


    羅白答道:「我不知道,也許可以治吧,但我翻遍了醫書,找不到線索。」


    若梅說:「懷素姑娘,要是能治的話,少爺也不會被送到莊上來了……」


    若梅的話很有道理,羅家不是普通人家,擁有元嬰修士,如果羅白的病真的能治,身為長子嫡孫的他,又怎麽會被拋棄在怡然莊?


    不過,她並不想認輸。


    「天下那麽大,總有出人意料的機緣。我相信,這天下沒有絕路,三陰絕脈,未必不能治。」


    「懷素……」


    「我要走了。」懷素說,「留在怡然莊夠久了,我該繼續出去歷練了。羅白,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說不定我什麽時候會帶醫治三陰絕脈的方法迴來,希望那個時候你還在。」


    「姑娘!」羅白還沒有反應,若梅卻痛哭出聲。


    這麽多年了,終於有一個人,願意為羅白去尋找醫治的方法,認為他患的不是絕症。


    他還沒有死啊,明明還活著,會唿吸,會說笑,可所有人都當他死了,扔在怡然莊,根本不過問他的生活。


    懷素離開了。


    那些話,並不是安慰羅白,她是真心想替羅白尋找醫治三陰絕脈的方法。她總覺得,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年她活得那麽艱難,到底還是活下來了,為什麽羅白就要等死?


    她走了很多地方,問了很多人。


    三十歲,懷素終於築基了。


    後來,她在一個遺府中找到了一份醫治三陰絕脈的丹方,迴到怡然莊。


    迎接她的,是若梅和大石。


    羅白已經不在了,她迴來的兩年前,羅白再一次發病,沒能撐下去。


    若梅說,他死的時候,仍然帶著笑,目光充滿希望,看著通往外麵的那條路,還在期盼她迴來。


    懷素淚流滿麵,自從八歲以後,她第一次痛哭出聲。


    這世上,她愛的留戀的,付出過感情的,有過羈絆的,最終都離她而去了。


    丹霄觀如是,劉璉如是,常氏兄妹如是,羅白亦如是。


    她剩下的隻有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


    懷素再次離開怡然莊,繼續踏上路途。她一步步,從初期到中期,從中期到後期,結丹,元嬰……這個過程,她沒有停留。好像羅白的希望,還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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