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有一種疲憊的感覺。


    這麽多年,走到了最後,他們還是被幕後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第一次真正現身,直接甩給了他們一個難題。


    要出去,可以,把這些陰魂殺了吧。沒有了這些陰魂的力量,他布下的這個結界很快就能破除。


    但是,他們能殺嗎?


    隻是些陰魂而已,對某些修士來說,根本不需要考慮。比如鬼帝,換成是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破開結界。


    比如範閑書,不管靈玉承認不承認,現在的範閑書,再也不是以前的仙石。隻要阻了他的路,他會毫不猶豫地掃開。


    他們八個人裏,至少有一半人,不懼這樣的威脅手段。


    偏偏,不包括他們兩個。


    徐逆看起來冷酷,其實並非絕情。父母無緣,是他心裏的一個結。這個結,在他還不需要麵對的時候,就已經不存在了。張麟光身死,文芳殞命,他孤家寡人,隻要考慮怎麽活下去就行了。


    這是他的幸事,倘若當真再來一次,他不能肯定,自己會如何選擇。


    但,幕後人如此做法,把他避開的這個難題,再一次擺在了他的麵前。


    也許這些陰魂裏,有他的父母,他殺還是不殺?


    而靈玉,她從來不忌諱自己的七情。緣起緣滅,終有消散的一日,她能夠歡暢地享受得到,亦能夠承受有朝一日的失去。


    尋常情況下,她不需要麵對這個問題。那些人,壽命達到盡頭,自然就會死去,消散。


    同樣的,幕後人把她根本不需要抉擇的事情,擺在了她的麵前。


    這番手段,簡單,卻有效。


    如果被暗算的人不是自己,靈玉簡直要撫掌讚嘆。這簡直就是沒有弱點,也要創造弱點的典範!


    可是,被暗算的人是她自己,這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鬼帝索性不理會他們了。


    這是靈玉和徐逆的難題,與他無甚關係。


    就算整個陰風洞都消失,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不可承受的傷害。陰魂多了去了,這個陰風洞裏,能誕生多少鬼修?他的徒子徒孫多著。


    「我有一個疑問。」許久後,靈玉終於出聲。


    徐逆看向她。


    靈玉的目光落在徐月身上:「他抓了徐月,真的隻是為了引誘我們嗎?」


    想要引誘他們前來,有諸多方式,沒有必要對徐月下手。


    靈玉覺得,幕後人的目的,並不是這麽簡單。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追著幕後人跑,雖然沒能抓到他,對他的行事卻有所了解。他的行事風格難以捉摸,往往一件事背後,隱藏著許多深意。


    他把徐月抓過來,又送還給他們,一定有他的用意。


    靜默片刻後,徐逆終於下定了決心:「徐月,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不過,你可以拒絕。」


    徐月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深意。徐逆交待事情,從來不會說這種話,能讓他說出這句話,此事肯定很為難。


    「主上請說。」徐月隻道。


    「我要你——完全恢復天機子的記憶。」


    ……


    天漸漸亮了,那三個人還沒有迴來。


    立在城門口的雙成,對著海麵沉思。


    不多時,她身邊多了個人。


    「範道友?」雙成眉頭一揚,略帶驚訝。


    來人竟是範閑書。


    因為前世記憶的影響,這些年來,他們兩個很少見麵,就算見了,也保持著距離。


    雙成想,這或許是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對方。


    前世的記憶並沒有消散,他們隱約都記得,曾經那對夫妻的恩愛生活。可讓他們重拾舊情,又沒有那個勇氣,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與前世那位不能完全算是一個人。


    範閑書會單獨出現在她麵前,出乎她的意料。


    對雙成淡淡點了下頭,範閑書亦靜靜看海。


    雙成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收迴視線,想自己的事。


    靈玉和徐逆離開後不久,鬼帝也消失了。他們的去向一致,想必鬼帝是被他們叫過去的。


    雙成一整夜都在思索,到底什麽事情,需要他們離開這麽久,還把鬼帝叫過去?


    這個關頭,她不能不多想。她和徐逆交情還不錯,與靈玉也相處甚好,但要她完全相信他們,仍然做不到……


    「天途開啟後,你會去哪裏?」


    聽到這句話,雙成恍神片刻,才醒悟過來。


    是範閑書在問她。


    她思索道:「不知道,還沒有考慮過。」


    範閑書則道:「我應該會迴洞玄宗,如果有事,可以到那裏去找我。」說完這句,他的身影消失了,就像他出現時一樣突然。


    雙成愣了好一會兒。他來,難道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


    洞玄宗,那是簡真君的道統,那裏的一草一木,她的記憶都很熟悉。


    雙成恍惚了許久。聽到這個名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事。


    他到底什麽意思?暗指自己並沒有忘記前世嗎?既然如此,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跟她聯繫?


    雙成這時才驚恐地發現,自己對範閑書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因為,範閑書身上還有簡不凡的氣息,而她,前世身為靈族,這些記憶或多或少保留在明月心鏡內。


    但若說她是明心,又缺乏那種衝動。如果是前世的明心,怎麽會這麽多年都無動於衷。


    雙成忍不住按住了額頭。其實,她一直到現在,都沒弄清楚自己是誰吧?


    她不像靈玉和緣修,對於自我有著清醒的認識,也不像方心妍和參商,根本無懼成為前世的自己。


    那麽,她到底是誰?範閑書呢,他又留有多少簡不凡的記憶?


    陰風洞內,徐月亦麵臨著這個選擇。


    「你可以拒絕。」徐逆慢慢說道,「完全恢復天機子的記憶,也許你會重新成為天機子,又或者,分不清楚自己是誰。」


    徐月靜靜地站著,似乎在思索。


    剛才,徐逆已經向她解釋過了。


    很明顯,幕後人在徐月的魂體裏做了手腳,她的記憶並沒有丟失,而是被封存。所以,隻要他需要,就可以讓徐月迴想起天機子之事。


    但是,因為徐逆神念的存在,天機子的記憶會變得模糊。也正因為如此,徐月不會丟失自我。


    一旦徐逆自己將神念完全封閉,天機子的記憶就會完全清醒,到那個時候,也許自我也將迴歸。


    這對徐月來說,是件很危險的事。


    靈玉看了看徐月,不贊同道:「你這麽說,讓徐月怎麽拒絕?你明知道,她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徐逆卻道:「她遲早要麵臨這個選擇。你覺得幕後人會這麽好心,放著這麽一顆棋子不用?」


    隻要徐月前世的記憶存在,遲早還要麵對這個問題。他們連幕後人怎麽在徐月魂體裏做手腳的都不知道,根本沒有辦法去掉這個隱患。這種情況下,他們能做的,就是提前引出這個危機,不必受製於人。


    「這倒是個好辦法。」一直不出聲的鬼帝突然道,「如果天機子的記憶完全恢復,我們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了?」


    靈玉怔了怔,問徐逆:「這就是你的打算?」


    徐逆坦然而對:「與其受製於人,不如主動出擊。」


    靈玉嘆了口氣。她承認這是個好辦法,既消除了徐月的隱患,說不定還能找出幕後人真正的身份。隻是,這對徐月來說,是個何等艱辛的選擇?她的重塑身軀,與轉世投胎無異,恢復記憶,就等於擁有了兩世記憶,兩個自我。


    一個身體,怎麽能擁有兩個自我?其中一個,必然要融合入另一個。一旦勝利的是天機子,那麽,徐月就消失了。


    「怎麽了?」發現靈玉一直看著自己,徐逆低聲問。


    靈玉搖搖頭:「沒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化神之後,徐逆身上屬於紫郢的特色更明顯了。


    這對紫郢來說,是個很容易做出決定的選擇吧?無論對他,還是徐月,都值得一搏。可是,對徐逆來說,徐月曾經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陪伴過他,亦可以劃歸到親人行列……


    她想起紫郢消失時說的那句話。他們終將迴歸本體……


    靈玉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徐月果然沒有猶豫:「好。」


    「徐月,」靈玉低聲道,「你真的想好了嗎?恢復了天機子的記憶,也許你就不再是你。」


    徐月淡淡道:「現在的我,又怎麽能算是我?時時刻刻受製於人……早晚都要麵對的,宜早不宜遲。」頓了頓,她輕聲道,「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了。就當是我……還了欠著主上的因果。」


    徐逆的經歷,天機子要負大半的責任。這一點,任誰都無法推脫。徐月不知道自己的魂體迷迷糊糊闖入上真宮,到底是不是因果的指引。也許就是因為如此,隻留下魂體的她,成為了徐逆的分身。


    就這麽還了因果也好。倘若她成了天機子,徐逆可以報仇。倘若她仍然是徐月,那麽這段因果也可以消解了。


    「別耽擱時間了。」鬼帝看了眼外頭,「他把我們拖在這裏,也許又搞什麽陰謀去了,我們還是早點出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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