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異界,無日無夜。


    忘川蒿裏,點點螢光閃爍,給這個世界增添了一分奇詭的美麗。


    徐逆抬起頭,看著空中幽幽而過的光帶,就好像一條星星組成的河流一般,緩緩流過。


    他在識海中找到了屬於紫郢的記憶碎片。


    有一個大千世界,叫做冥河界,整個世界,是一條寬闊無比的冥河。


    冥河界的幽都,就是鬼道之祖轉輪王的道場。站在幽都往上望,可以看到整條冥河,環繞著幽都流淌。


    無數的陰魂,在冥河裏掙紮,失去靈智的他們,隻剩下死前最痛苦的一幕,不停地輪放。


    明明那麽幽暗可怖的真相,表現出來卻是這樣神秘得讓人心折的美麗。


    徐逆不知道幽冥異界的冥河是個什麽東西,想來,跟冥河界有點關係吧?若是此物迴到轉輪王手中,定會助長他的實力。


    他垂眸,靜心調息。


    靈玉現在不能動手,他要確保自己能夠保護好兩個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忘川蒿裏,慢慢浮出一個身影。


    徐逆突然睜開眼,看著這個身影由虛幻到清晰。


    紫衣,黑髮,俊美得如同雕像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眼睛裏更是清寒一片,就像最好的寶石,清澈卻冰冷。


    無論臉還是身材,都與他一模一樣,可他知道這不是自己。


    這個紫衣人的身上,有一種氣勢,仿佛萬物在他之前,都會承受不住其鋒銳之意,而化為齏粉的氣勢。


    他隻要出現,哪怕不言不動,都會讓人無法忽略。


    「紫郢天君……」徐逆緩緩念出這個名號。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前身,可是,每次見到紫郢天君,他都會想,這位不愧是劍道至尊,他站在那裏,無論怎麽看,都是一把冰冷冷毫無感情的劍,而不是一個人。


    盡管迴歸本來麵目的自己,與紫郢天君越來越相似,但是,他身上有更多的人氣,哪怕現在的身體亦是紫氣凝成,不再是人的肉身。


    「你在幹什麽?」冰寒的聲音,從他口中說出來,明明不帶絲毫感情,卻讓人清楚地感覺到他的不喜,「你竟然用上真宮保護懷素?」


    「這是我的事。」徐逆淡淡迴道。


    「你用我的上真宮保護懷素,還說不關我的事?」


    「你的?」徐逆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你確定是你的嗎?紫郢天君,我不管你以前多麽強大,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前身,現在的你,已經死了,隻殘留下這麽一點點神念,不甘心地懷念著過去……活著的人是我,如果你不甘心,當初為什麽要讓真靈轉世?既然已經轉世,憑什麽用過去的記憶來束縛我?」


    聽著這番話,紫郢天君的眼睛緩緩眯起,冰冷地盯著他。


    「你是我,你終究會成為我,到現在你還沒有覺悟嗎?看看你的命數,轉世之後,明明是人,最終還是成為靈體,成為與我一樣的存在,走上曾經的路。你在掙紮什麽?難道這樣的未來不好嗎?」


    「不好!我不想跟你一樣,做一把冷冰冰的劍。」徐逆毫不猶豫地說。


    紫郢天君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不管是我,還是你,本來就是一把劍。難道你以為,現在的你,還能算是人嗎?」


    徐逆寸步不讓:「就算我現在重鑄靈體,為什麽不能算人?」


    紫郢天君閉了閉眼,他似乎有些無奈,喃喃道:「真是沒想到,我的轉世之身竟然會是這個樣子。懷素,這是你的新計謀嗎?讓他沾染七情,耽於肉體之歡,簡直……」


    「這不是肉體之歡!」徐逆打斷他的話。


    「那是什麽?」紫郢天君冷冷地望著他,「倘若不是肉體之歡,為何難分難捨,情難自禁?連自身慾念都割捨不了,談何大道?」


    徐逆沒再說話,似乎被他問住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徐逆從沉思中迴過神,眼前的紫衣人已經不在了。


    他長出一口氣,按了按額頭。


    紫郢的神念被他化解後,雖然還有些微殘留,但已經影響不到他了,為什麽剛才會出現?而且,還不是在識海裏。難道他的神念又強大起來了嗎?


    剛才紫郢問他的問題,他竟然迴答不了。


    他明明確信,自己的路沒有問題,為什麽還會被問住?


    紫郢有一點說對了,不管是肉體之歡,還是真情實愛,都是七情。而他現在,確實割捨不了七情。


    難道說,他真的會走上前世的道路,斷絕七情,成為劍道至尊紫郢天君?


    若是如此……


    徐逆轉迴頭,看著靜靜躺在殿中的靈玉,心中浮起迷茫。


    忘川蒿裏,天上冥河仍然緩緩流轉,灑下點點螢光。


    冥界的陰風吹過,密密麻麻的蒿草隨風起伏,就像他現在的內心。


    靈玉這一睡,就睡了三天。


    三天後,她清醒過來,神念之傷已經恢復了大半。真元耗損雖然嚴重,但那些傷都修復了。


    徐逆坐在她身邊,似乎在出神,直到她出聲,才發現她已經醒了。


    「還好嗎?」他問。


    「沒事。」靈玉轉了轉手腕,活動了一下,「傷不重,調息半個來月應該就好了。」


    「嗯。」徐逆輕應一聲。


    靈玉覺得不對勁,戳了戳他:「你幹嘛?」


    徐逆迴神:「沒什麽。」


    「沒什麽才怪!」靈玉笑眯眯道,「看你這樣子就是有事,怎麽,不方便告訴我?」


    「沒,沒有。」徐逆直覺地否認,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說了,「我覺得這裏有點古怪。」


    「古怪?怎麽說?」


    「我……」徐逆有點難以啟齒,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說了,「我在這裏看到了紫郢天君。」


    「啊?」靈玉的笑容慢慢收起,「什麽叫看到了?」


    「……」徐逆道,「我化去他的神念後,他殘餘的意念有時候也會出現在我的識海中,可是,這三天來,他就這麽出現在我麵前,好幾次了。」


    紫郢天君指責他的言辭,一次比一次犀利,一次比一次讓他難以迴答。


    到後來,徐逆不禁自問,他這樣真的錯了嗎?想要繼續走下去,必須要斬斷七情,割捨與靈玉之間的一切?


    「你這樣說,我想起來了。」聽了他的描述,靈玉麵露沉思,「我修復神識的時候,好像也在識海中看到了懷素。不過我沒理她就是了。」


    她跟徐逆不同,對自己的前生並沒有太多的敬意,而紫郢天君,在劍修眼中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徐逆不知道自己與紫郢天君的淵源之前,就已經建立起對他的崇敬嚮往。


    「我們不能在這裏留下去。」徐逆說,「另外找一個藏身之處吧。」


    靈玉卻道:「我倒覺得,這裏是很好的藏身之處。」


    麵對徐逆不解的目光,她問:「這幾天,那些鬼差是不是沒有來這裏找過?」


    徐逆點點頭。


    靈玉便道:「肯定是這裏有問題,那些鬼差才不過來。我們藏身此處,安全一些。」


    「可是……」


    沒等徐逆說完,她又道:「對你來說,也有好處。」


    徐逆一怔。


    靈玉說:「紫郢天君所問的問題,不是你不理會,就不用麵對的。早晚有一天,你還是要麵對這些。化神的時候,你要不要問清本心?如果心思雜亂,怎麽邁過那一步?」


    經她這麽一說,徐逆才發現,這對他來說,還真是個大問題。


    如果他內心認同紫郢天君的天道,那麽,化神之時,必須要割捨掉不認同的感情。


    「所以,我覺得,你不如藉此機會,過了這一關,到時候不會留下隱患。」靈玉說完,仔細看著他,「怎麽,你覺得這樣不好?」


    徐逆沉思許久,緩緩道:「你說的有道理,是我害怕了,才會急著離開。」


    靈玉笑了笑:「你跟我不同,這一關會比我難過許多。」盡管他們都打算割裂前世,不想成為前身的自己,可是,有些東西哪是那麽容易斷絕的?


    靈玉這麽恣意,是因為懷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她可以接受懷素安排的修煉之路,但不能接受懷素仍然主宰她的人生。因為,她是現在,懷素是過去。


    如果擺脫不了過去,又怎麽肯定自我?


    同樣的,這也是徐逆必須麵對的一關,除非邁過去,否則,他就算做迴紫郢天君,也不可能繼續走下去。因為,那樣的他,就會迷失在不屬於自己的人生裏。


    真是有趣,就好像,紫郢和懷素的出現,就是為了幫助他們邁過這一關似的。要是認同前世,就斬斷七情,要是不認同,那就打破前世殘留的意念,重新建立自我。要是他們的本尊在此,會怎麽想呢?


    不過,靈玉知道,這種情況不可能出現,因為,他們的真靈已經轉世。隻要她和徐逆還活著,自我還在,紫郢和懷素就不可能真正地出現。


    忘川蒿裏,一片寂靜,偶爾冥界陰風吹過,越發安寧。


    靈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說:「我記得,有本佛典上說,忘川之水,可以照見人的內心,煩惱、憂愁、喜悅、牽掛,都會一一顯現。除非心無掛礙,才能跨過忘川,再入輪迴。想必是這忘川水,影響了我們的內心,才會屢屢想起那些。」


    她轉過頭,望著徐逆:「還記得你之前說的話嗎?我可以相信你,無論什麽處境。我相信你,就算紫郢天君出現,你也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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