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樹,一麵是生,一麵是死。


    朝向天阿這邊是生,麵向溟淵是死。


    外麵是生,樹內是死。


    可現在,生死樹被打破了,哪怕不小心被捲入生死樹,也不再是死。


    靈玉站在破開的樹枝洞口,停頓了一會兒,邁了進去。


    生死樹還是生死樹,但不再生死相隔。


    裏麵黑暗一如往日,光線一進來,就被吞沒。


    靈玉閉上眼適應了一會兒,才睜開慢慢地往裏麵走去。其實,在樹內困了四十多年,她就算不用神識,也可以在樹內隨意亂走。


    從這裏離開,再迴來,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雲章聽說她要來生死樹,驚恐得躲起來了,生怕她要他跟著來。


    如果不是那個特殊的原因,靈玉也不願意再進到這個暗無光線的地方,讓會讓她想起四十多年囚牢般的日子。


    她一步步,慢慢往裏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快,似乎怕生死樹裏的記憶被打擾。


    一點一點,終於走到了昔日樹壁相隔之處。


    如今,這裏暢通無阻,當年把他們隔開的樹壁已經被符陣炸得粉身碎骨。


    靈玉撥開垂落的枝葉,踩著一地碎片,慢慢走到那頭。


    空空如也。


    這裏當然不會再有一個人等著。


    她穿過昔日堵塞的通道,站住了。


    這個被隔斷的空間並不大,也就幾丈見方,右側有一條小通道,穿過去,便是挨得密密麻麻的花房。


    裏麵成熟的果子都沒有了,剩下一些幼嫩的新果。


    看著這一排花房,靈玉明白過來,為什麽徐逆會那麽快知道食用生死樹果實的方法,原來他到這裏來,就是發現了果子。


    繞了一圈,她迴到昔日相隔之處,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席地坐下。


    過去這四十年,他是不是就這樣坐在這裏,一邊修煉,一邊聽著她囉囉嗦嗦說著瑣碎小事?


    那個時候的他,是什麽樣的心情?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不肯見她……


    她嘆了口氣,閉上眼。


    可是,才一瞬,靈玉又睜開了眼。


    她的右手在地上急切地摸索著,從快到慢,一遍一遍。


    堅硬的生死木上,零落地劃著名一些痕跡。這些痕跡有深有淺,淩亂不一。


    靈玉。


    確定上麵寫的是什麽字,靈玉呆住了。


    生死樹的材質堅硬無比,刀劈劍砍,都未必能留下痕跡。可是,她手指按的地方,卻留下了兩個字。這痕跡,並非用劍砍出,而是有人用手指一筆一劃,不知寫了多少年,才留了下來。


    她從來都知道,他喜歡她。也從來都相信,他的心意堅如磐石。當他轉身離去,她並沒有懷疑他的心意,隻是不明白,他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才會不願意見她。


    這樣算什麽?明明這樣想她,為什麽要離開?


    靈玉深吸一口氣,壓抑波動的心情,慢慢地摸索過去。


    碰到樹壁的時候,她停了停,又仔細地摸索了一番。


    這上麵有著淺淡的痕跡,一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


    她站起身,一點一點按過去。


    從上麵留下的淡淡的劍氣看來,這是用劍刻下的。不過,生死樹實在太堅硬了,根本留不下痕跡,過上一段時日,留在上麵的劍氣會慢慢散去——到那個時候,她就算找到這裏來,也不會看到這篇留書。


    沒錯,是一篇留書。


    靈玉,但願你能夠發現這些字。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訴你真相,最後總是遲疑。


    現在,我把事情寫在這裏,如果你能發現,那就是上天要讓你知道,不能發現,等我解決了,自會迴去尋你。


    我的身體出了問題,盡管修為一直在增長,但始終不能成為真正的人。


    落入溟淵之時,肉身被溟淵之氣侵染,我不得不放棄了肉身。


    現在這一具身體到底是什麽,我也不清楚。


    我花了七十多年,才勉強控製住這具身體。


    重塑身體之後,我發現劍裏有一道神念潛伏著。這段日子,這道神念突然強大起來,甚至有時候會讓我產生幻覺。


    仔細想來,似乎是見到你開始,這道神念被喚醒了。它掙紮著跳出來,似乎想對你不利。


    那天你炸開通道,我感覺到了它的殺意,當我碰到你的時候,冰寒的殺意湧出來,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了。


    對不起,我不敢見你,怕見了你就離不開,更怕什麽時候突然發瘋,被這道神念奪走了身體。


    從這裏出去,我會想辦法將身體凝練完整,將這道神念抹掉。也許,這樣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你要相信,我一定會迴來。


    珍重,等我。


    後麵沒有留名字,但她怎麽會不知道是誰寫的?


    靈玉慢慢地摸索著,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又發現了一行淩亂的字。


    也許,我還是不希望你發現,才會把這些字寫在這裏。如果我沒能奪迴身體,你還是恨我吧……


    靈玉閉上眼,額頭靠在樹壁上,在黑暗中默默站了很久,直到生死樹內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程師妹?」方心妍略帶遲疑的聲音傳來。


    過了好久,才聽到靈玉輕輕應了一聲。


    「出去吧?這裏太黑了。」


    「好。」靈玉慢慢摸了出來,跟著方心妍出了生死樹。


    一路沉默地飛迴王庭,方心妍始終不放心,時不時地偷看她一眼。


    靈玉嘆了口氣,轉頭說道:「方師姐,我沒事,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想不開。」


    偷瞄被發現,方心妍幹笑一聲:「那就好……」


    靈玉知道她不信,也不解釋。她沉吟道:「方師姐,過段日子,你跟我去趟大荒吧。」


    方心妍愣了愣:「什麽?」


    兩人在王庭草地落下,靈玉說:「有件事情,必須跟你們兩個商量。」


    你們兩個,指的是方心妍和參商,他們如今算是同盟。


    方心妍疑惑:「何必去大荒?參商少主留了部屬在這裏,已經迴去稟告了。」


    靈玉搖搖頭:「這件事很重要,我等不及了。」


    方心妍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她並不擔心去了大荒參商會對她怎樣,這幾十年來,在最好的時機,獸族都沒有對天阿動手。


    正好此時,雲章從裏麵出來。


    一眼看到她們,愣了。


    靈玉轉頭看到他,笑問:「你眼睛好了?」


    雲章的眼睛裏,已經有了神采,顯然可以視物了。


    「啊?哦!」雲章摸了摸頭,「還要多謝兩位,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有今天。」


    方心妍笑著指了指靈玉:「謝她就行,我可不必。」


    雲章還真的客氣地向靈玉深揖一禮:「多謝程道友。」


    靈玉讓開來,說:「你我同心協力,才能逃出生天,有什麽可謝的?我可是收了報酬的!」


    雲章嘿嘿一笑,沒再客氣。


    靈玉還是覺得今日的雲章有些不尋常,給方心妍使了個眼色。


    方心妍意會,對雲章說:「王子,王庭之內,盡可隨意,若是有事,找檀就是了。」


    「哦,好……」


    三人招唿過,方心妍帶著靈玉迴自己的洞府。


    「雲章是怎麽迴事?」靈玉迫不及待地問。


    方心妍沒有迴答,而是認真地看了她兩眼:「程師妹,你真的沒事了嗎?」


    靈玉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方心妍搖搖頭。眼前的靈玉,一掃這兩天來的鬱氣,神采奕奕。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快恢復了正常,不過,這是好事。


    方心妍不再就這件事糾纏下去,迴答她的問題:「他正在抉擇的關頭,大概很為難吧。」


    靈玉不明白:「為難?有什麽可為難的?看你們兩個的樣子,沒有起衝突吧?」


    「我跟他能有什麽衝突?早知道這位王子是這樣的性子,根本不需要擔心。」


    靈玉放心了。她也覺得,雲章的性子,做不來爭權奪利的事情,就算他想做,方心妍一個手指頭就能碾死他。


    「他是在考慮以後的路怎麽走嗎?」


    方心妍點點頭:「上任國主雖然不是楊家所殺,但他們脫不了幹係。這位王子對父親感情很深,估計放不下這件事。但是,另一方麵來說,現在天阿我是少主,將來亦會登上國主之位,他沒有任何責任,可以自由離開。」


    靈玉懂了:「他是在考慮,留下來報復楊家,還是離開去週遊滄溟界?」


    「正是。」


    與雲章一同困在生死樹多年,靈玉知道,雲章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到處遊歷,見識滄溟界各處的風光。現在他是自由之身,自然希望能夠去做昔日渴盼之事。可是,他又沒辦法將父親之事拋之腦後。


    靈玉從方心妍的神色間看出了什麽:「方師姐,恐怕不僅如此吧?」


    「什麽?」方心妍一臉無辜。


    靈玉道:「你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沒有向雲章提條件?」


    「……」方心妍一攤手,承認了,「好吧,我是提了條件。如果他肯幫我成為國主,我就幫他對付楊家。」


    靈玉笑了:「好不公平的交易。」


    「哪裏不公平了?」方心妍不服。


    「哪裏都不公平。難道他不同意,你就不對付楊家嗎?」


    用膝蓋想都知道不可能……


    方心妍笑,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答應幫我,他還能擺脫現在尷尬的處境,合則兩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有了新少主的情況下,雲章的處境確實很尷尬。而且,他又不喜歡這些,靈玉承認,方心妍說的有道理。


    隻是,怎麽算,她還是占了大便宜!


    這些主事的,沒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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