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到了山的那一邊,隻留下淡淡的餘暉,眼看就要掩沒不見。


    靈玉坐在山洞前的一塊石頭上,手上拿著一根樹枝,直直地盯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徐一走過來,坐到另一邊。過了一會兒,也沒見靈玉動一動,他忍不住問:「你怎麽看?」


    片刻後,靈玉才動了動,手中的樹枝在地上輕輕劃了一下:「你說,我們到底是他煉丹的材料,還是奪舍的目標?」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徐一還是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沒錯,這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第一次獨自外出,就遇到這樣的危機……難道他真的不得上天眷顧嗎?


    「這麽一個怪物……」靈玉的聲音清楚地傳來,「他的目的,必然是想擺脫這樣的窘境。」


    「奪舍的話,難道還要一個個試過來?」徐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麽冷靜。


    「是啊,這點確實有些奇怪,可如果是煉丹的材料,需要這麽挑剔嗎?」靈玉眯起眼,仔細地迴想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峽穀裏的陷阱,我覺得,前麵真的是一項一項的考驗……他是在認真地尋找一個各方麵條件都很好的身體。問題是——僅僅隻是需要一個身體,還要考驗我們的心誌嗎?」


    這個問題,徐一迴答不了。忘離居士的存在,本身就超過了他的認知,對方要做什麽,已經無法預測了。


    「喂!」


    沉思中聽到靈玉的聲音,徐一驚了一下:「什麽?」


    「你覺得,他真的是元嬰修士嗎?」


    徐一沉默了片刻,道:「大概是吧。」


    「大概?」


    徐一閉上眼,拍了拍額頭:「他跟普通元嬰修士氣息不同,但確實有著強大的力量。」


    雖然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靈玉還是有點失望:「我們……真的逃不了嗎?」


    徐一沒說話,隻是右手緊了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風清寒,最終,靈玉道:「去休息吧。」


    兩人進入山洞,各自尋了個角落打坐。夏雙不知道是不是受夠了刺激,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捏在手心的玉符突然熱了一下。


    靈玉摸了摸,發現這玉符與平常所見的有些不同,琢磨了一下,將神識注入進去,剎時,一行字出現在腦海。


    「明天他就會對你們的身體進行洗鍊,如果你們熬過去了,就還有機會,熬不過去,一切免談。」


    靈玉心中一動,試探著與玉符溝通:「洗鍊?怎麽洗鍊?」


    那邊很快有了迴覆:「不好詳說,之前的考驗都通過的話,熬過去的可能性很大。你們是來離島的修士中最強的一撥,以你的心誌,應該可以熬過去。」


    這就是設下重重考驗的原因?靈玉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她抓緊時間問:「忘離居士究竟是不是元嬰修士?」


    片刻,那邊迴了一個字:「是。」


    「為什麽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想對我們做什麽?」


    這一次,過了很久,玉符才熱了起來:「他想活下去,需要換掉身體。」


    意料之中的答案!靈玉立刻追問:「奪舍?」


    那邊迴:「不,比奪舍更複雜。」


    「那我們會怎麽樣?我們的同伴呢?」


    「如果他成功,你們當然就不存在了。你們的同伴沒有熬過洗鍊,所以,想活著,必須要熬過去。」


    靈玉閉上眼,白無尋和薑時道到底還是死了。


    「有什麽辦法可以逃脫?」


    「……他是真正的元嬰修士,就算肉身快崩潰了,也是元嬰修士。」


    「這麽說,沒有辦法?」


    那邊避而不談:「等你們熬過去再說。」


    「喂,你總得給點提示吧?」


    沒有迴應。


    靈玉不死心,繼續問:「你又是什麽人?為什麽沒有靈氣在身,卻不怕我們的術法?」


    仍然沒有迴應。


    靈玉揉了揉眉心,將玉符小心地收在腰帶裏。


    這次對談,那孩子幾乎沒透露出什麽重要的內容,隻是驗證了他們之前的猜想,以及,提示他們明天將會有一場很難熬過去的洗鍊。


    靈玉想了一會兒,千頭萬緒,卻抓不到重點,隻好暫時放下。


    算了,先照那孩子說的,把明天熬過去再說。


    一夜無話,靈玉精神飽滿地醒過來,在少年來之前,悄悄把昨天的消息刻在玉簡裏,透露給徐一和夏雙。


    元嬰修士的能力有多可怕,不用別人提醒,傳音根本沒有用,真正的密謀,一定要隱密。


    不多時,少年過來了,什麽話也沒說,把他們帶到昨天的地方。


    醜陋可怖的忘離居士,看著他們三人,深藏在肉褶中眼睛閃爍著貪婪著迷的光:「真是美妙的身體,不知道哪一具跟我有緣呢……」


    徐一強忍噁心,冷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忘離居士最留戀的,就是他的身體,此時嘿嘿笑了兩聲:「乖孩子,你馬上就知道了。」


    話音落,三個人陡然一僵,仿佛全身真元被被凍住了一般。


    元嬰修士,如此強大的能力,除了元嬰修士,還能是什麽?


    靈玉感到很無力,這根本不是對等的力量,她怎麽才能突破?


    恍惚間,身體慢慢飛了起來,「撲通」摔進了鼎爐。這隻巨大的鼎爐裏,暗綠色的液體正在沸騰,咕嚕咕嚕,瀰漫著一股似香似臭的古怪氣味。


    這就是洗鍊?靈玉暗想,這樣的溫度,對築基修士來說,並不算痛苦啊!


    剛這樣想罷,就感到腦部被重重擊了一下,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大斧,從她的頭開始,一點一點劈了下去。


    「啊——」夏雙的慘叫聲響起。


    靈玉也想大叫,這種痛,實在難以忍受,它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痛,更是精神上的。好像每一寸神識,都被來迴碾壓。身體更是無處不痛,每一個毛孔都被拆開,刺進尖利的針。這種痛,是一種鈍痛,找不到具體的痛點,又好像每一處都在痛。


    她深深地吸氣,卻控製不住流下來的眼淚,並非想要哭泣,而是一種本能,痛到極致的本能。


    堅持下去,一定要堅持下去。她在內心對自己說。


    此時此刻,她終於知道,忘離居士為什麽要設下那些考驗。強悍的肉體,是忍受這些折磨的外在條件。堅定的心誌、穩定的心境,是通過洗鍊的內在條件。心境修為不夠,心誌不堅的人,絕對無法忍受這種痛苦。


    她很想像夏雙一樣慘叫,也許把情緒發泄出去,會舒服一點。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與其將力氣用在喊叫上,不如用來保持清醒。


    她不想死,想活下去,想繼續往前走,想結丹,想元嬰,想獲得強大的力量,想站在人界之巔。她還有那麽多的目標沒有實現,怎麽可以死?怎麽容許自己死?連丹田碎裂都能熬過來,還有什麽熬不過去?


    靈玉深深地吸氣,迴想痛苦的經歷。這樣的疼痛,她不是沒有經歷過,每一寸經脈、每一個毛孔,都痛不可抑,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對了,那些道經……


    靈玉放鬆全身,不再有意地去抵抗疼痛,而是去接受它、包容它,將它視為自身的一部分。迴想起那三十年,仙書不停地給她念道經的情景。


    道經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迴響,身體一點一點安靜下來。


    她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好像死去了,又好像活著,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又清醒地「看到」自己被浸泡在鼎爐之中。靈玉覺得,自己好像消失了,又好像存在著。痛苦好像存在,但她卻感覺不到,因為她自己,就是痛苦本身。


    她忽然領悟了《雲笈玄真譜》上所說的,如山如海,如天如地的感覺。我就是天,天就是我,我就是萬物,萬物就是我。我無窮無盡,因為我可以包容一切。


    「哈哈!」恍惚中,她聽到忘離居士難以自抑的笑聲,「好,好!真是好極了,用這種方法,果然能找到強大的肉身!老夫築基之時,也沒有這等強悍的意誌,沒想到這次居然碰到了兩個,天不絕我,天不絕我!」


    兩個……到底還是死了一個嗎?


    靈玉迷迷糊糊地想。


    「小子,把他們弄迴去,好好服侍著!老夫這次要是找到合適的肉身,說不定一個高興,就把你放了,怎麽樣?」


    「……是。」


    「嘖嘖嘖!」忘離居士仍然興奮不已,「兩個人都熬了下來,我該挑誰呢?這具肉身更強,但是個劍修,這個麽,真元充沛、靈息厚實,就是經脈弱了……唉,真難挑啊!」


    靈玉聽到忘離居士嘀嘀咕咕地說著,她都能想像那堆噁心的肉山抖動的樣子,短小的前肢肯定還互相搓來搓去,表達他的激動:「要不,先選這個?女子肉身,到底用得不慣。可是,這樣一來,修為恢復需要的時間就比較長……還是選這個吧?隻是暫時用用,女子就女子。嘿!不著急,先放著,反正都會用上的……」


    身體被抬了起來,晃晃悠悠的,忘離居士的聲音漸漸遠去。


    她熬過去了吧?靈玉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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