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在做夢。


    夢裏,她是一名出身低微的小道童,在一間沒落的道觀裏,日復一日地背誦道經,服侍師長。


    如果不是後來那件意外,也許她這一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了。長大之後,繼承師長的位置,打理著小小的道觀,收幾個徒弟,培養他們長大,自己老去,坐化……


    但,意外來臨,生生改變了她的命運。


    這個小小的道觀,曾經出過一名修士,留下一部修煉功法,招來他人覬覦。


    道觀一夜盡毀,隻有幾名小道童倉皇逃出。


    她混跡於市井,一邊掙紮著生存,一邊打探仇敵的消息。仇敵是傳說中的仙師,身為凡人的她,報仇無望,決意尋仙。


    流浪過一座座城池,足跡踏過一個個國家,終於聽到了仙人的消息。


    她一步一叩首,感動了仙人,得以踏上仙路。


    事實上,這位仙人,也不過是名偶得功法的散修。


    抱著一本殘缺的功法,靠著大毅力一步步修煉到鍊氣頂峰,尋到仇敵,報仇雪恨。


    然後,了斷塵緣的她,將道觀交給尋迴來的同門,去尋訪真正的仙途。


    ……


    時光飛逝,她當過散修,進過大宗門,吃過許多苦,也享過高高在上的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未停止過追求的心。


    隨著修為的增長,眼界越來越開闊,見識得越來越多,神通也越來越強大。


    終於有一日,她站在人界之巔,迴到了當初的小道觀。


    最後,她如年幼時所期望的一般,打理著道觀,收幾個徒弟,隻是,容顏如少,再也不會老去。


    她憑一己之力,威壓各界,成為一界之主。即使身居小道觀,卻有無數人頂禮膜拜,隻求她迴身一顧的一絲仙緣。


    即使如此,她仍然孜孜追求著屬於自己的仙途。


    大道,度劫,飛升。


    不惜一切。


    ……


    太白宗,觀雲峰。


    阿碧從休息室退出來,垂著頭,唉聲嘆氣。


    不遠處的大樹下,蔚無怏靠在躺椅上,悠閑吹風。


    「真人,」阿碧愁眉苦臉地稟報,「還是一樣,沒什麽變化。」


    「嗯。」蔚無怏應了一聲,閉上眼繼續吹風。


    「真人……」阿碧的臉更苦了,「您好歹想想辦法!」


    過了好久,蔚無怏終於說話了:「辦法不是早就想了?」


    阿碧道:「可是沒有用啊!」


    「那我也沒辦法呀!」蔚無怏把手一攤,「本命法寶毀棄,導致的丹田碎裂,你以為是什麽小毛病不成?」


    「可是,主人她沒有死啊!」阿碧低著頭對手指,「既然沒死,總是有辦法的吧?」


    「你這小藤妖,平時怎麽不見你對她這麽上心?」蔚無怏被纏得煩了,「丹田碎裂,能保住一條命已經不容易了!」


    「我們之間有魂契,她死了,我還能活嗎?」阿碧委委屈屈地說,「前些天那個誰,不是說那個藥可以治,怎麽也沒見好……」


    蔚無怏的極其光棍:「我怎麽知道,反正藥已經給她服下了,好不好,看天命吧。」


    「真人!」阿碧頓足。


    可惜,蔚無怏不理會了,翻了個身,開始睡午覺。


    許久之後,阿碧終於撐不住,垂頭喪氣地離開。


    蔚無怏卻睜開眼,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除了看天命,還能如何?」


    他想起不久前,隻身來到觀雲峰的那名青年。


    「這枚丹藥,是千年前的藥王前輩所煉製,據傳可以修復碎裂的丹田,還請蔚真人給她服下。」


    金光流轉的靈丹,用特殊的手段保存,歷經千年,藥性仍然保存完好。這讓蔚無怏想到二十多年前,靈玉交給他的那些玉簡:「就是你脅迫她去藥王遺府的?」


    身負劍匣的青年沉默許久,點頭:「是。」


    「你知道這顆丹藥有多貴重嗎?」


    「知道。」


    「你想得到什麽?」蔚無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審視。


    「晚輩……」許久之後,他說,「晚輩不想得到什麽,隻是還債罷了。」


    蔚無怏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你來這裏,昭明劍君知道嗎?」


    「知道。」


    「那你手上這枚丹藥,他知道嗎?」


    「……不知道。」


    蔚無怏看著手中這顆金光流轉的靈丹,半晌不語。站在下方的青年,麵無表情,並不如傳聞中那麽高傲,甚至與昔年的印象有了不小的差距。


    昭明那個老鬼,運氣真不錯。


    蔚無怏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道:「既是還債,此丹我就收下了,你迴去吧。」


    紫袍青年卻沒有挪動腳步:「晚輩有個請求,還請前輩成全。」


    「哦?」蔚無怏帶著『終於來了』的表情,似笑非笑,「說說看。」


    不料,聽到的卻是意料之外的話:「還請前輩立個誓,此丹一定會給她服下。」


    蔚無怏臉上的笑頓住,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你……」想了想,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說對方不信任他?能治療丹田毀損之傷的靈丹,價值何其高,足夠結丹修士搏命搶奪,他若將此丹昧下,也很正常。


    「我若不立誓,又當如何?」蔚無怏忽然想看看他的反應。


    卻見眼前的青年昂起頭,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重複:「我家劍君,還不知道此丹的存在。」


    「……」蔚無怏雙手攏在袖中,內心感嘆,果然還是名門公子的脾氣,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意向他低一低頭。也罷,既然他並不是存有不可告人之心,應下又如何?收這個徒弟,雖然是為了自己功法的缺失,但也不是毫無情分,能救就救吧,也全了這份師徒之情。


    「立誓,是不可能的。」看到他乍然變色的臉,蔚無怏心中暗笑,慢悠悠地繼續說道,「不過,我可以讓你親眼看著她服下此丹。」


    ……


    休息室內,靈玉正在沉睡。


    她麵無血色,氣息微弱,一身修為盡毀,經脈寸寸斷裂,丹田破碎,能不能清醒都不知道。隻有一點靈丹之力,懸浮在她破碎的丹田之中,緩慢地釋放出藥力,一點一點進行著修復。


    誰也沒有發現,她的某個幹坤袋自動開啟,一道暗金色的光一躍而起,沒入她的眉心。


    時光如水,一年一年飛逝,漸漸地,宗門裏不再有人記得,觀雲峰的蔚真人,曾經有一名弟子……


    阿碧沒精打采地坐在草地上,看著眾多的執事弟子們忙來忙去。


    十年前,她終於築基成功,成為一名築基妖修。七十歲築基成功,對人類來說,這個時間很慢,不過她是靈寵,慢一點也很正常。


    當然,阿碧是不會承認,很多靈寵,因為有丹藥可吃,初期晉階時間都不會很長。


    她坐在那裏,時不時地有弟子過來請教:「阿碧師叔,這個……」


    「隨便啦!」阿碧聽都沒聽,揮手。


    「阿碧師叔,那個……」


    「我都說隨便啦!」阿碧不耐煩。


    弟子們敢怒不敢言,偏又不敢不問。蔚真人沒有弟子,隻有這麽一隻靈寵,要是不問,惹得蔚真人不滿意,就糟糕了。


    這些新入門的弟子,從未見過靈玉,自然不知道阿碧的主人另有其人。


    阿碧很煩,非常煩。


    其實這些年,她日子過得不錯。靈玉半死不活,蔚無怏是閑事不理的個性,沒有人管她,那些弟子們,都以為她是蔚無怏的靈寵,更加不敢得罪,任由她胡天胡地。


    但是,她沒忘記自己是靈寵。


    什麽叫靈寵?跟人類立了魂契,一生忠於主人,不得背叛。若是主人身死,自己也會跟著死亡。


    現在她的主人半死不活,隨時可能全死,叫她怎麽過得安穩?


    她隻後悔,當初認主的時候,怎麽就沒有問清楚呢?稀裏糊塗就立下了契約。怪隻怪,她當初太單純,而她的這個主人,太奸詐!


    隻可惜,後悔也遲了,她隻能祈禱奸詐的主人能夠好好地活下來,這樣自己才能活得長久。


    一隻手輕輕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阿碧……」


    「我說隨便沒聽到嗎?」阿碧大怒,想個心事都三番兩次地被打斷,這些小弟子真是不懂眼色!


    她剛要怒斥,一轉頭,就呆住了。


    「你說什麽?」


    眼前這人,高挑清瘦,白衣翩然,眉目若漆,風姿瀟灑。她高高的挑著眉頭,望著阿碧。


    阿碧「嗷嗚」一聲跳了起來,手指顫抖地指著前方:「我……我沒看錯吧?該不會是做夢吧?」說著就去揉眼睛。


    「做夢?」這人慢條斯理地捋袖子,「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知道,是不是在做夢,要不要試試?」


    她還未付諸行動,阿碧已經撲上去,一把抱住,摸來摸去:「活的?真是活的?會不會是真人在騙我?嗚……」


    摸到最後,阿碧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老娘差點被你害死了……」


    正要把她推開的手停住,靈玉悠長地嘆了一聲。聽到阿碧自稱『老娘』,竟沒有出言教訓。


    好半天,阿碧才停下抹淚,從她身上下來,瞪著眼睛問:「你好了?沒事了嗎?丹田修復了?修為恢復了?」


    「叫主人!」靈玉敲了她的頭一下,淡淡道,「丹田是修復了,不過,修為大概是沒有了。」


    阿碧大驚:「什麽意思?」


    靈玉微微笑,在阿碧驚恐的目光中說:「意思就是,你的主人我,現在大概、可能、也許,是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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