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照顧好阿弟。”

    婦人跌跌撞撞走上前,寒風吹得她發絲飛舞。可待她說出那樣一句話後,她前行的腳步又停頓下來,茫然的看向對她投來詫異目光的眾人。

    她咬了唇,將飛揚的發絲攏了攏,眼中的茫然更甚。

    她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眼前的這些人,又是都是誰?

    好熟悉啊。

    婦人猛然蹲下,抱著頭,天旋地轉。

    眾人在詫異過後發現她的異常,楊侯爺驚喜的神色還未來得急收斂就變作焦急,慌忙地上前。

    “阿寧?”

    長公主聽到唿喚,勉強地抬起頭。

    她看見自己被一個男人緊緊擁著,那個男人一半的麵容猙獰,是被火灼傷的痕跡。

    火……

    大火…

    燒毀的屋舍,哭喊的人們,刺鼻的濃煙。

    冰天雪地在長公主眼中化作了火海,她大腦裏充滿了淒厲的哭喊聲。

    她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阿寧,阿寧!”楊侯爺看到她臉上的恐懼,發現妻子情緒又在失控邊緣,不停地唿喚著。

    阿寧…阿寧……

    有人也在火海中那麽喊她,擁著她,帶著她離遠。

    是誰,那個人是誰?

    “——啊!”長公主又捂住了頭,尖叫一聲。

    那聲音又厲又短促,像是把刀割在眾人心頭上,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這痛苦的叫喊聲劇烈收縮著。

    “阿寧!”楊侯爺急得雙目赤紅,宋釗跪在長公主身邊,怕她傷到自己,去將她手掰開。

    長公主掙紮起來,掙紮間,她又聽到有人一聲聲地喚她,還有人喊她娘親。

    是誰喊她阿寧,是誰喊她娘親。

    是誰……長公主無助的哭了起來,淚眼模糊間,是那個毀容的男人在慌亂幫她擦去淚水,她就傻傻看著他。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她喃喃地迴應了聲:“阿恆……”眼前就隻剩一片黑暗。

    長公主昏厥過去,眾人又是一片手忙腳亂。

    但大軍出發在即,楊侯爺與安王再心焦也不能多逗留,兩人隻能赤著眼咬牙領軍出擊,宋釗也想著去,卻被宋大郎勸了下來。

    醫工趕來,號了好幾迴

    脈,都是束手無策,除了安神的藥什麽沒有用。

    安王妃陪著女兒女婿守在榻邊,第一次急得失了儀態,當著醫工的麵砸了茶杯。

    醫工們也沒有辦法,隻能是施針,希望長公主能早些醒過來。

    外邊號角戰鼓震天,帳內的昏睡的婦人卻是仍是一點轉醒的跡象也沒有。

    安王與楊侯爺經出征前的一鬧,在看到敵方的軍營時就恨不得直接驅馬踏平,秦銳被突襲的動靜嚇一跳,忙探敵情。

    士兵們被折騰了兩三天,生了倦怠的情緒,也確實沒有好好休息,走路都慢了幾步。等到被安王大軍一衝就跨的時候,他們才驚覺,安王是來真的。

    安王與楊侯爺憋了一肚子氣,對趙舜恨之入骨,然趙舜已死,這股怒氣就無處宣泄,全轉到了這場戰事中。

    宋大郎站在瞭望台上為兩人引著陣形,可是卻到後邊,他發現不對來。

    兩人衝到離對方軍營還有十裏的時候完全就沒有再留意信號彈,而是直接就衝擊,最原始的作戰方法,用壓製性的武力撕開了條血路。

    但是兩人衝得太快,後麵步兵落後有一部份距離,兩人的騎兵被圍了起來。

    宋大郎被這場麵嚇得腿一軟險些要坐倒,就在他要讓後邊的士兵衝去支援的時候,他看到穿著銀甲的安王與楊侯爺居然就那麽殺出重圍。

    在兩人突圍的瞬間,騎兵們也朝四方衝擊,衝散了包圍圈再集聚。再前方就是敵方的軍營重地了。

    對麵肯定會用到弓箭。

    宋大郎急得一頭汗,為安王與楊侯爺這種不要命的失控心驚,隻能不停發信號讓步兵快速衝鋒。

    看著安王與楊侯爺硬頂了一波箭羽後,大軍終於匯合,宋大郎才虛脫一般坐到在地上,臉色煞白喘著氣。

    這兩人肯定是瘋了!

    但是……兩人一股作氣,將敵方大營占領了!

    宋大郎癱了會,爬起來重新看情況,看到安王和大軍已衝進了敵營,開始由內往外反擊。他忙下令,讓靜候的最後一萬餘士兵包抄上前。

    這仗,穩了!

    外邊的廝殺聲一直久久不落,趙暮染看了眼沙漏,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戰事應該要出結果了。

    時間再長,如果時間再長,那肯定不是會是好消息。

    她正想著,有士兵歡喜地在門口高喊大捷

    ,秦銳已被安王斬首,其餘副將也被誅殺。

    此戰大捷!

    趙暮染提起的心落下了些,安王妃也鬆了口氣,現在唯獨讓他們擔憂的就是還未清醒的長公主。

    安王與楊侯爺占了大營後,不像以往那樣溫和的性子,稍有反抗的都被他們直接砍殺。在不可反抗的威儀下,戰俘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道素有仁心的安王怎麽變了個人。

    而安王當即下令清點人數,再重新編排軍隊,下令休整半日,全軍直接往五十裏外的都城進發。

    秦銳與副將參軍都戰死,趙文弘在這日沒有收到戰報,整個人都焦躁不安。

    他預感是不好了。

    自從秦銳守在外,一日起碼兩封戰報,如今已近黃昏。趙文弘想著目光落在殿外。

    屋簷上的雪的還未化完,在夕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

    他猛地閉上眼,心跳一陣比一陣劇烈。

    “派人去探探秦銳那是什麽情況!”趙文弘睜開眼,神色極厲,這厲中還摻雜著一絲恐慌。

    安王與楊侯爺趕在了天黑前迴營,楊侯爺手臂中了一箭,迴來的時候包得嚴嚴實實的,倒是把趙暮染幾人嚇了一跳。

    “衝得太急沒有注意。”楊侯爺麵對眾人關切時,閑閑地迴了句。

    宋大郎在邊上抿了抿唇,在想還是別再說戰場上兩人失控的事了。

    長公主依舊沒有醒來,好在唿吸很平和,醫工也隻能是隔一段時間給用一迴針。

    安王妃讓兩男人先用飯,叫人備了一桌子的菜,兩人也確實是又餓又累,用過飯後,安王先扛不住趴在桌案上就睡著了。

    白天的衝鋒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接下來又是一件件費神的事,能撐著迴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楊侯爺對長公主牽掛著,硬撐在榻邊,趙暮染也是抗了大半日,這會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你們先迴去吧,這裏有我看著。”楊侯爺心疼地摸了摸妻子的臉,輕聲勸眾人離開。

    安王妃看了眼累倒的夫君,沒說話。趙暮染聽到說話,一個激靈醒了,抱著肚子道:“不行,讓他們拿被褥過來,我們都在這人守著。”

    楊侯爺沒應,但他又拗不過兒媳,隻能默許了。

    絮阮絮阡抱了好幾床被辱,在地毯上麵鋪了兩三層,覺得隔了寒氣才罷手,又去生多了兩個

    爐子。

    屋裏頓時暖和許多。

    趙暮染在暖暖的空氣中又昏昏欲睡,絮阮絮阡找了兩個簡單的屏風架在屋子裏,分隔開視線。宋釗就扶了她到屏風後,讓她先睡。

    挨著郎君,趙暮染很快就睡了過去,宋釗握著她的手閉目養神,不知不覺也跟著睡了過去。

    眾人是被重物砸在地麵上的聲音驚醒。

    跑前去一看,是不小心在榻邊睡著的楊侯爺摔地上了。

    眾人來到時,他還睡眼惺懵的左看右看,這下可把大家都逗樂了。

    “你身上還有傷,你好好躺著睡不行?”安王哭笑不得,扶起他。

    楊侯爺拍了拍腦袋,清醒了些:“沒事沒事。”

    正是說著話,榻上的長公主突然尖叫著坐了起來,將眾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去。

    “阿寧!”楊侯爺激動地就衝了上前,抱住她。

    長公主在尖叫一聲後就開始發抖,不願迴想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打轉。

    火光,趙舜,還有那些受趙舜指使逼她說出遺旨的太監。

    長公主臉色變得慘白,大聲喊道:“趙舜,你讓我死了吧,我不會告訴你的!”

    眾人被她突然的一聲都嚇到,隻聽著她又在楊侯爺懷裏掙紮,拚命喊著‘你們這些無根的肮髒東西,別靠近我!’楊侯爺聽著神色急變,也跟著迴想起找到妻子時,那些被妻子用花瓶,用椅子砸倒在地上的太監。

    他心揪在了一塊地疼。

    他知道深宮中有很多齷齪的手段,特別是對女子用刑逼供,當年他找到妻子時,妻子也險些遭到毒手。

    那些無根的東西,用起刑來最變態和折辱不過。

    楊侯爺死死抱住瘋了一般怒喊的妻子,安王與安王妃聽到那樣一句,自然也是想到了那些真會將人逼瘋的手段,安王妃恨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趙暮染當年還小,並不太清楚深宮中的事,聽得半懂半不懂,宋釗一雙拳頭也握著哢嚓作響。

    楊侯爺極耐心的輕哄著,長公主掙不開,漸漸沒了力氣,隻是嘴裏仍在重複著那幾句話。她身子無力往下滑,卻是看到楊侯爺手避一片血色。

    他過到用力,傷口又開了。

    刺目的紅色落入長公主眼中,讓她再度情緒失控,整個人哆嗦的厲害,在抬頭看見那血來自於是誰的時候,喊了聲‘阿恆’就軟倒

    。

    長公主身體虛弱,根本受不住過激的情緒,帳裏又是一片忙亂,好在醫工施了兩迴針後,長公主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句,喊的就是楊侯爺。

    當楊侯爺握著她手應聲的時候,長公主痛哭出聲,但大家卻是都鬆了口氣。

    長公主哭著不時喊著楊侯爺的名字,還不停詢問著她的小郎君找到了沒有。

    雖然神智還有些不清,但好歹她認出丈夫來了。

    這一折騰就到了下半宿,長公主哭了許久才停下,楊侯爺讓侍女上了米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長公主小口小口的吃著,視線不斷從安王夫妻又再轉到宋釗小夫妻身上,越看目光越茫然,在楊侯爺又喂一口粥時用手推了推,啞聲朝宋釗道:“你是……君毅,我的君毅。”

    說著朝郎君伸了手。

    楊侯爺聞聲激動得手一抖,宋釗直接跪倒在榻床,緊緊握住婦人的手,一句娘親想要喊出口,卻是發不出聲來。眼中一片模糊。

    趙暮染欣喜地看向長公主,安王與安王妃也紅了眼。

    這是好了?!

    這是好了!!

    到底長公主兩次昏厥身體極虛弱,不過是說了兩句話,連事情都沒有問明白就睡了過去。

    楊侯爺摟著妻子,接過兒子遞來的帕子為她淨麵,鐵血漢子在這刻也忍不住落了淚。

    十幾年了。

    他一直盼了十幾年,終於能從清醒的妻子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這十幾年來,他無時無刻不自責。

    他沒有護好妻兒。

    好在,老天有眼,終於讓他盼到了一家人真正的團聚。

    楊侯爺摟著妻子,熱淚直流,宋釗輕聲退了出去,趙暮染立即圍了過來:“娘沒事吧。”

    “是睡著了,應該醒來就好了。”

    趙暮染露出開心的笑,伸手去摸郎君的眼角:“會好的,娘肯定是沒事了。”

    宋釗去握了她的手,想讓她再去歇一會,趙暮染卻是突然將他手就貼在肚子上。

    孩子就在他母娘的肚子裏碰了碰他的手心。

    宋釗整顆心霎時都柔化成水,趙暮染仰著頭笑道:“他們也為父親高興呢。”

    “染染……”宋釗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謝謝你。”

    她真的

    是他的福星。

    他覺得那些畫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趙暮染聞言隻是笑。

    兩人身後突然傳來咳嗽聲,宋釗動作一僵,下刻安王就上前捏了他手,冷冷地道:“你也不怕碰著染染的肚子!”

    安王妃對衝動的夫君也是無奈了,拿眼瞪他。

    趙暮染將夫君從父親手中解救出來,將人護在身後:“您不講理!”

    安王被她一噎,冷著臉,安王妃就將他拉遠了幾步,手一把掐到他腰間:“人家小夫妻感情好,你非得搞破壞!”

    安王被掐得直抽氣,趙暮染當著他麵就抱住了郎君的腰,還朝他吐舌頭。這一下,安王是又氣又疼又憋屈,忍了再忍,才壓下要揍女婿一頓的衝動。

    安王眾人半宿未眠,趙文弘卻是恍然了整宿,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喊來了太監總管問:“什麽時辰了?前方可以戰報?”

    太監跪在地上,仿佛也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聲音都在顫抖:“迴陛下,沒…沒有。”

    沒有……

    趙文弘閉了眼,猛地又睜開:“更衣,朕要上朝。”

    太監忙爬起身,讓一眾宮人進來伺候,而平靜了一晚的都城,被一夜之間散播到大街小巷中的一張紙又鬧得沸騰了起來。

    樞密使剛更好衣要出門上朝時,府裏灑掃的仆人拾了張紙,然後發現街麵上都是內容一樣的紙張,忙將給了管事看。管事嚇得連滾帶爬就送到了他麵前。

    樞密使拿著那張紙,臉上血色盡褪。

    作者有話要說:一場大捷後,楊侯爺嘚瑟臉:阿寧、阿寧,你看到我的英姿了嗎。

    長公主握著兒子的手:我的小郎君真厲害。

    安王嘚瑟臉:王妃,本王威風吧。

    安王妃給女婿倒水:女婿辛苦了。

    趙暮染摸著肚子,一臉與有榮焉。

    楊侯爺與安王看了過來,女兒/兒媳肯定覺得自己很棒。

    趙暮染道:我家夫君天下第一!

    楊侯爺與安王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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