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風大,船身時不時被浪打得顛簸搖擺,趙暮染這一覺也睡得昏昏沉沉的,等到人完全清醒的時候外邊已天大亮。

    她側頭一看,宋釗竟是坐著,靠在床頭睡著的。

    郎君清俊的麵容上露著疲色,眼底有著淡淡的烏青。

    一看就是熬了半宿。

    她坐起來,心疼他傷著還這樣照看自己,想要給他蓋上薄毯,哪知他倒是睜眼了。

    “是要喝水?”宋釗目光還朦朧著,就要站起來給她倒水。

    趙暮染忙拉住他,“不是,是想讓你睡得舒服些的。”

    宋釗聞聲彎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她休息了半晚上,臉上已沒有先前那種蒼白,總算是恢複了些血色。

    他心微寬,笑道:“你沒事就好,你坐一會,我去將藥給你端過來。”說罷人已轉過了屏風。

    趙暮染聽到倒藥的動靜,知道這是把爐子也放到了屋裏,果然一會就見郎君端著藥前來。

    “小火溫著的,再涼一會。”宋釗將藥暫放到榻前的矮幾上,又問道,“可還感覺不舒服?”

    趙暮染在他關切的注意下搖搖頭,將他拉到榻上,強行要他躺下:“你別忙了,我不難受了,一會就自己喝。你歇歇。”

    被子就將人捂上了。

    她慣來的強勢,宋釗見她恢複精神也不再推辭,他確實也累了,隻是...

    他發悶地聲音從被子下透了出來:“能留個縫喘氣嗎。”

    趙暮染一怔,看著連臉都被捂著郎君,笑了出聲,忙把被子拉低:“我要說不留,你就那麽捂著嗎”

    “一切都是娘子說了算。”

    趙暮染聽著笑容更加燦爛了,彎成月牙的杏眸亮若辰星。

    “再一會就要把藥喝了,那位婦人說再喝一貼,要臥船休息,晚些再來過給看看。”

    “好,你快睡吧。”

    “嗯...”

    郎君聲音低了下去,趙暮染坐在他身邊,見他很快就入眠,更是心疼。伸手去將他皺起的眉鋒撫平,就那麽愣神看了他好大會。

    她想到了那個救下他的男人。

    那個男人有半張麵容被火灼傷,有半張麵容是完好的,保留著他昔日俊美的一麵。

    那個容貌...趙暮染想著又低頭看向熟睡的郎君。

    他應該知道那男人是誰吧,可是他隻字不提那人的身份,一提起情緒就顯得極壓抑。

    這裏麵似乎有太多她不清楚的事,但她倒是想明白他為何不再追尋埋失蹤遺旨的去向。

    因為已經知道了在哪。

    趙暮染歎一聲,轉身去端了藥,一口喝光。

    外邊有著侍衛值守走動的聲音,還有船行破浪聲,聽著聽著,她心間倒是靜了下來。

    她也重新躺下,身邊是他綿長的唿吸聲,心中更是安寧。

    她閉上,突然又睜開,想起了今日的日子。

    科考,放榜,今天是八月十五了。

    倒是沒想到今年的八月十五過得這樣特別,雖然沒有在父母身邊。她將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這也算是團圓吧,她笑了笑,將郎君的手也拉了過來,輕輕搭在上邊。唇角越翹越高。

    都城那邊,整夜未歇的趙文弘已穿上了龍袍。

    他早就做好了這身衣服,即便登基大典倉促,他仍舊是隆重的一身,盡顯帝王威儀。

    文武百官被拘在金鑾殿上整晚,又餓又累,天蒙蒙亮就被趕到白玉階下去候去。見到新皇一身明黃龍袍出現,當即就跪下唿萬歲。

    趙文弘在山唿萬歲的聲中一步步拾階而上,在禮部的主持下完成這名不正言不順的繼位儀式,隨後便是早朝,一條條布令頒下去。

    該處置的人早就被處置了,早朝上也沒有再多的人事變動,眾臣心稍安,就聽到外邊有急報,是找到了二皇子的下落。

    “陛下,二皇子逆流往西去,那路線也是宋釗一眾逃離的方向,我們已經從水路及沿岸追擊。”

    趙文弘收到消息,神色沉沉。

    宋釗他們往西去,肯定是迴慶州的,都城出了這樣的大事,安王即便沒那麽快收到消息,也過不了幾天。安王怕是會派人來接應,何況宋釗身邊還有近一萬的大軍。

    至於他那個好弟弟。

    趙文弘眼神變得陰狠,下令道:“趙文鈞弑君弑父,假造繼位聖旨,必須要將之押迴都城。”

    他避開了宋釗一眾不談,傳消息之人會意,知道帝王的難處,應聲退下。

    趙文弘又高聲道:“先皇去得突然,皇陵還未修膳完畢,朕哀痛,命工部加快趕工。在完工前,先皇就停靈在政宣殿。”

    他此言一出,眾大臣心中嘩然。

    新皇這是要讓舜帝死不安息啊。

    這樣的天氣,停靈個幾天,即便有冰也難能保全屍體的完好。

    眾臣猜測到趙文弘的用意,皆是覺得這個人可怕。一個人再如何不孝,也該敬畏鬼神,他卻是想著法子來折騰先皇的遺體,這是怎麽樣一種恨意。

    眾臣自然也隻是想想,在心中腹誹兩句,知道新皇的小心眼,嘴上無一不喊著陛下聖明。

    趙文弘如今終於如願以償得到最高的權利,卻是絲毫不輕鬆,連帶著對今日這個好日子都無動於衷,反而生出一種厭惡來。

    他散了朝,帶著宣旨官往後宮去。

    他既然登基了,那後宮的位份都得有變。太後成了太皇太後,皇後晉為太後,大皇子妃自然是中宮之位,又封了幾位妃嬪。一切完後,他直接就從後宮出來,一頭再紮迴太極殿,一忙就又是整日。

    太皇太後在得知舜帝已身故,趙文弘登基,兩位嫡孫已反目成仇,怔了半日。最後也隻能是抹淚說了造孽。

    芸姑在邊上看著心中也難過,但她知道這才是剛開始。

    安王那邊如何會允許他的侄子再對他威脅,這個家,這個國家,真正的動蕩才開始。

    芸姑不能說話,隻能靜靜給太皇太後抹淚,無從安慰。

    ***

    “今天八月十五了啊。”

    慶州邊陲,安王坐在一個土包上,手裏提著壺酒,看在烈日下整軍的將士們。

    他腳邊還有著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

    那男人已是接近半百的樣子,目光極有神,兩鬢微白。

    隻是他被綁著,又是按跪在地上,即便一雙眼銳利如虎狼,也是一隻被拔了牙磨平爪子的落魄兇獸。

    “都怪你老不休,今天本王要趕不迴去和王妃團圓了。”安王鬱悶的往嘴裏又灌了一口酒,看向男人的目光都想將他活剝了。

    那被活捉的人自然是夏國此次領軍的劉坤,夏國出了名的狡猾名將。

    安王按著計劃,奪了夏國邊陲一座要城,本要再深入的,卻先到女婿的來信。說是都城要亂,他隻能是讓閔槐領了一萬人守城,他則改變計劃,隻接從後頭包抄到渭洲,將撤離不及時的劉坤來了個甕中捉鱉。

    副將們聽著安王的話都在想,他們殿下又在耍無賴,無辜牽連了。

    他們就算按原計劃,也是趕不迴去好嗎

    。

    劉坤被按在那動彈不得,還要受安王時不時奚落兩句,氣得眼紅脖子粗。他梗著脖子道:“趙承,你若是現在殺了老夫,老夫還敬你是條漢子!”

    兩國交戰,即便俘虜,也不會過於折辱。

    這個趙承以前嘴就毒,他的那個女兒也是個嘴毒的,以前沒少氣他。如今落入對方的手裏,卻不想仍是不改這套,就那麽讓他跪在此處,看著趙承如何收編了他的士兵,如何將他的副將一個一個砍殺。

    “敬老子是條漢子?”安王喝酒的動作停下,鳳眸一挑,睨著他突然笑了起來。“那就叫你看看老子的手段!”

    他不殺他,他倒是急著去死。

    正好他心情不爽。

    “來人,把劉坤給本王好好護送到明城外。”

    明城,夏國與渭洲交界的要城,如今明城就被安王的大軍占領,安王要將他送到明城外,用意頗深。

    劉坤聽到後臉色就變得極難看。

    他略微一想,便猜到了安王想要做什麽。

    如今他大敗,沒有一兵一卒,但唯獨他被放迴夏國。

    且先不說他大敗之事,他這般迴去,國君也不會再相信他,迴到夏國,他絕對生不如死。

    而安王最終的用意就是利用他來震懾夏國眾將士。

    國君肯定會定他大敗,損了三萬兵力的罪。他是夏國老臣,即便不是死罪,但也會因為國君的不信任而寒了其它將領的心。

    這種情況,哪裏還會有將領願意再領兵出征,何況他們這迴本來就是試探為主,是他一時太過貪心。

    國內今年糧荒,這仗斷然不會再打下去了,就連明城都不會再要迴來。

    他被送迴國,那兩國之間下步,八九不離十就是談和!

    他還成得了千古罪人!

    安王不但人嘴毒,心計更毒!

    “趙承,你不能這樣折辱我!”劉坤氣急掙紮了起來。

    他見安王隻是好整以暇啜著壞笑,下刻竟是要咬舌自盡,副將料到他這招,一把就往他嘴裏塞了破布。那布帶著沙子,又沾著血,也不知是哪撕下來,一下險些沒將劉坤給噎過去。

    安王揮揮手,讓人給帶走。

    薛衝立在安王身邊許久,見他這樣的算計雖然有不認同,但想到安王的無賴性子,覺得劉坤已經算好的了。

    像

    他,從頭到尾被安王吃得死死的,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整治好劉坤,安王算是了了一樁心事,朝著正胡思亂想的薛衝嗬嗬一笑。

    薛衝險些被他那一笑笑得膝蓋發軟,要給他跪下。

    為了捉住劉坤,他差點就被舜帝弄死了,現在安王又想要做什麽?!

    安王站起身,一把將酒壺塞到了他手裏,拍拍他肩膀:“這迴你做得好,本王有一樣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去辦。”

    “殿下...請吩咐。”

    “和我一起去接我閨女啊。”

    薛衝睜大了眼。

    去哪?!

    文頤郡主現在是在都城吧,這是真讓他跟著明麵上造反了。

    薛衝雖然有著心理準備,但到了這一天,說不怕是假的。他這樣真的沒有退路了。

    安王看他膽小的樣,冷哼一聲:“慫樣,這些年你算計本王的時候怎麽不見得那麽慫。”

    薛衝一咧嘴,不敢說話。

    安王意已決,自然不管他願不願意的。

    他現在要融合渭州軍與慶州軍,還有夏國那些俘虜兵,哪裏還會讓薛衝再留在這兒,正好讓他一路往京兆去打頭陣。

    跟著他混,哪裏就隻能是看看熱鬧,那要他來幹嘛!

    又不是拿來當兒子養。

    安王留下話,揚長而去,準備明天迴到慶州接媳婦,然後找女兒去。

    按著他那破女婿的計劃,他們很快就能在京兆相見。

    他想妻子,也想女兒了。

    安王想到久未見到的女兒,心情總算好轉一些,迴帳營看著沙盤,準備一口氣攻到京兆去。

    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有準備的,與慶州邊陲交際的其它兩州早已是暗中受他掌控。所以他才不怕夏國,說打就打,如今邊陲穩固了,他就沒有後顧之憂。

    攻下北邊後,都城就在囊中。

    各方伺機而動,趙暮染一行反倒是顯得最輕鬆的。

    下午的時候那李姓婦人再度給她把脈了,說是脈像已平穩下來,不過近期還是得多臥床修息。

    這樣的喜訊自然是讓眾人都鬆口氣,宋釗難得高興,吩咐讓侍衛士兵們排好輪值,讓廚子給他們整治了好菜過中秋。

    雖是禁了酒,但在行船間,這樣的事也是難得。

    眾人都歡喜地盡

    性吃喝。

    趙暮染與宋釗就坐在二層的敞廳中,看著幾船士兵在甲板上歡鬧。夜裏的江麵如落滿霜華,船上明亮的燈盞倒映在水中,似一條流動的銀河就落在河麵之上,美景醉人。

    趙暮染依在郎君身上,看著夜景,也被這樣的歡喜感染,唇邊一直揚著笑容。

    宋釗神色淡淡,想到了去歲,他是與護國公一同過的八月十五。不過一年光景,卻是故人不在。

    他心間哀痛,勉勵壓下,不願讓好不容易心情轉好的女郎發現,對胎兒不利。

    不遠處,曹淳與蔚明幾人坐到了一塊,他們吃吃菜,看幾眼相依的那一對,直酸得咧牙。

    曹淳更是化悲憤為食欲。

    他原以為也能和他父親一樣,終於可以當一迴將軍了,領兵打一路的。哪知趙暮染嫌棄他太胖,說他會拖延行軍速度,硬是將他留了下來。

    他的將軍夢就又那麽斷了,還得看著惜日的小青梅,如今依在別的竹馬身邊。

    想想就像有人拿針紮心頭上一樣。

    曹淳扭了扭胖胖的身子,目中都是悲意,然後抓起一個盤子,也不管裏麵是有什麽就往嘴裏倒。

    戚遠看得忙伸手去搶,都讓這胖子吃了,他們還吃什麽!

    兩人就那麽在桌案前你來我往起來,打著打著,胖子突然喊停,然後一直在扭身子。

    戚遠看得莫名,趙暮染也注意過來,哪知曹淳哭喪著臉道:“我癢癢,快給我撓撓。”

    戚遠聽得直翻白眼,席中的陳暢是脾氣最好的,伸了手過去,問:“哪兒?”

    他胖得連手都反不過去,也隻能是讓人幫忙了,曹淳轉了身說:“腰往上。”

    趙暮染就笑了出聲,大聲道:“你哪是腰”

    宋釗視線落在他滾圓的身材上,也覺得是有些好笑,唇角彎了彎。趙暮染餘光掃見,稍安了些,起碼會笑,難過會過去的。

    而陳暢難得使了壞心眼兒,拍拍了他肚子,說:“估計是這塊。”

    曹淳氣絕,最後不求人,自己跑到柱子磨蹭解癢癢。廳裏笑成一片。

    正是此時,卻是有新的消息傳來,二皇子那有了變動了。

    宋釗接過信,看到上麵書著二皇子身邊多了個半毀容的男人,暫時打聽到那人是要給二皇子充做軍師...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更新~~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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