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鈞其實被摔得不輕,一跟上都覺背後及胸口隱隱作痛,他無意中瞥到趙暮染腳下那雙鹿皮硬底的靴子,心中更是恨得牙癢癢。

    而經過趙文鈞那一出,幾位皇子都離得趙暮染遠遠的,就怕這被逼著迴都成京的堂妹,順帶再找他們撒火。

    懿慈宮也還是趙暮染記憶中的樣子,小時候爬過的那顆琵琶樹還在,太後為她特意搭的那架秋千也還在。她看著,想到身體已漸敗的老人,雙眼不由得發澀。

    宮人見著皇子一眾浩浩蕩蕩的來了,忙向裏通傳。

    太後剛剛小歇醒來,聽聞孫女前來,激動得就要下榻,被雲姑勸了再勸才複又躺下。

    趙暮染來到內殿時,就聽到老人嘶啞的咳嗽聲,她腳下步伐漸快,幾乎是小跑到榻前。

    “——皇祖母!”她在榻前趔趄,整個人就跪倒在老人跟前。

    少女悲聲唿喚,太後雙眼瞬間就模糊一片,眼中蓄滿著淚水。

    “文頤…染染,染染。”太後撐著坐起來,伸著枯瘦的手去摸孫女的臉。

    聽著老人喊自己的小名,趙暮染雙目更是酸脹難忍,去握住老人的手,讓她更好貼著自己的臉頰。

    雲姑看久別重逢的祖孫倆,別過頭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太後一點一點的摸著孫女的眉眼,眼淚就落了下來:“染染長大了,長成好看的小娘子了。”

    趙暮染心中有千言萬語,看著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老人,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胡亂地點頭。

    “皇祖母,文頤妹妹迴來了,您就不理孫兒了。”趙文弘此時上前,也撩袍子跪到少女身邊。

    其餘皇子見著,紛紛在榻前跪成一排,宋釗便跪在趙暮染身後朝太後見禮。

    有些日子不見皇孫,如今個個乖巧的在跟前,心中充滿悲傷的太後感到寬慰一些。她朝趙文弘道:“若不是染染迴來,你們怕也想不起來我這老婆子了。”

    “皇祖母這話可是讓孫兒羞愧死。”趙文弘去將她滑下來的錦被往上拉了拉。

    太後就露了個笑,“都多大的人了,還要跟哀家貧嘴。”

    趙文弘也跟著笑,趙文鈞看著兄長這副孝順的樣子,在心裏頭冷哼一聲。他兄長平素在父皇麵前也是這副架勢,爭著當這天下第一孝子的樣子。

    有著趙文弘在邊上插話兒,趙暮染情

    緒也冷靜一些,太後還是念著孫女,讓雲姑先請眾皇子坐下。她正想跟孫女說話的時候,終於看到她身後的宋釗,抖著聲問了句:“這可是你的郡馬?聽說他去慶州迎你迴來的。”

    趙暮染與宋釗對視一眼,餘光掃過不遠處落座的皇子們,宋釗就微微一笑,答道:“迴太後的話,臣正是有幸得陛下賜婚的宋釗,臣確實是在慶州接的殿下。”

    “皇祖母,這人嘴厲害著呢,您可別像皇伯父一樣被他哄了。”

    太後聽到宋釗說確實到了慶州,那煩憂許久的心事終於落地,微不可見地朝他點點頭,眼淚又落了下來。她轉而向假裝著生氣的孫女說:“哀家可聽說他極有才能的,你皇伯父能給你賜婚,自當不會錯的。”

    趙暮染作勢瞪了宋釗一眼,抿唇不說話。

    邊上的眾皇子聽著他們說話,心間隻道這堂妹果然是覺得憋屈的,但都紛紛覺得這婚事賜得好。不然,安王府的人一直在外邊,聽著這個皇叔父勢力漸強,他們心中也是不安的。

    太後那就拍了拍孫女的手,憐愛地看著她,又看看邊上清俊的郎君。她越看,越覺得兩人很相配,臉上慢慢展了笑容:“哀家聽說了,你們大婚就定在初六,你父王如今正為國效力,無法□□迴來。但染染你放心,有哀家,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兒的委屈,哀家早已讓雲姑幫著準備了嫁妝。你就從哀家宮裏出嫁。”

    老人話落,趙暮染吃驚,就連一眾皇子們都震驚不已。

    宮中出嫁,那是公主才會有禮製。

    在場隻有宋釗眼中閃過笑意,太後果然是還是心疼孫女的。

    “皇祖母,這不合適。”趙暮染為老人的疼惜感激,卻怕她那皇伯父為此對老人生了不滿。

    太後這樣無疑在是抬高安王府的地位。

    “染染隻管聽話。”太後心意已決,她也自有法子說服大兒子。

    趙暮染聞言隻能紅著眼眶給太後磕頭謝恩。

    老人在說了幾句話,又開始顯出精神不濟來,咳嗽也斷斷續續地。

    此時有宮人送藥進來,趙暮染伸手就接過,親手給老人喂藥,宋釗亦在邊為老人端茶水。太後見此,突然又是心中湧起陣陣悲意。她用力去握住了孫女的手,伏在她耳邊喊了一聲:“嘉寧。”

    正幫她拭嘴的趙暮染就一怔。

    嘉寧?

    那是她長公主姑母的封號。

    “嘉寧。”太後聲音又低又悲切,“你也怨我的吧,可他當時已暗中掌控了兵馬司啊。本宮不敢賭啊,他們肯定會有一爭的,本宮也是沒有辦法……”

    這……趙暮染聽著老人囈語一般的話,一時不知要作什麽反應。

    雲姑也兩人挨得極近,聽到太後的話,忙上前借著為太後順氣給趙暮染低聲解釋:“娘娘有時會神識不清,說起往事,郡主別放在心上。”

    趙暮染聞言探究地看向雲姑,卻見她雙唇動了動,她便順著話說:“皇祖母經常這般嗎?”

    “時而。”雲姑臉上神色放鬆一些,“郡主放心,人年紀大了,也是會這般的。”

    她這強調的話讓趙暮染是更多想了,強忍住再細問的衝動,朝雲姑頷首。

    外邊有舜帝派來的宮人,說是請眾人到皇後宮中,在那設了家宴。

    趙暮染隻能不舍的和太後告退,與眾人前往皇後的鳳翊宮。

    路上,趙文鈞忍著氣跟趙暮染說話:“文頤,你不用太擔心。皇祖母身子已比先好許多了,前陣子幾乎是臥床不起,連話都說不成句。皇祖母這是要漸好了。”

    趙暮染聞聲隻是神色淡淡地點頭,她這樣子讓趙文鈞又是一噎,覺得她不上道極了。趙文弘見弟弟吃癟,眼底閃過嘲諷,也跟著勸她,一路來這些皇子們話題就都在皇太後身上。

    到了鳳翊宮,趙暮染臉上依舊是愁容不展的樣子,見著舜帝與皇後也沒換個笑臉。

    舜帝見此眼神一冷,但也不好真與她計較,說幾句家常話便開了席。

    趙暮染與宋釗被安排同案,殿內除了各位皇子,皇子妃們也在。個個妝容精致,貴氣又端裝,對趙暮染那另類的裝扮不時投去目光。

    趙暮染隻管吃菜,除了舜帝說話非要搭腔外,她都閉嘴不言。

    舜帝身邊的皇後發現,也不時打量著她。

    皇後已年過四旬,卻保養得極好,看上去如同三十左右的婦人,一雙桃花眼顧盼間仍是風情萬種。

    “文頤覺得飯食可還合口胃?”皇後客氣問道。

    趙暮染此時剛扒完一碗飯,聞言就道:“宮中吃食自然是精致可口,就是太精致了些。”

    皇後怔愣,看著她麵前空空的玉碗,忙喊人再給她添飯。

    趙暮染謝過,二話不說繼續吃。

    幾位皇子見她一副從沒吃飽過的樣子,不由得嘴角

    抽抽,宋釗也朝她看了眼,心想她是又打著什麽主意呢。

    果然,趙暮染很快又將一整碗飯用完,高聲喊道:“再來一碗!”

    眾人:“……”

    舜帝也被這侄女的食量震驚了,更覺得她舉止粗鄙不已。

    他們皇家人,什麽時候淪落到吃不飽飯的樣子了!

    舜帝就看了眼就站在殿中暗處的史吏,見他正揮筆疾書。他咳了兩聲,“文頤,你慢些吃。”

    “皇伯父,叫你見笑了。”趙暮染接過宮女再端來一碗碧梗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這是準備吃一頓飽的,迴府今日就不必再用餐了。”

    她說著,史吏抬頭,又再繼續揮筆疾書。

    舜帝自然是聽出她話中有話,但見那史吏樣子的,知道多半是將這些話也記了下來。他是不會再去接話,可架不住趙暮染就有心要說啊。

    “皇伯父,我父王又和夏國打起來了,這兩年因為朝廷糧食緊缺,所以軍中都是靠著我父王吃飯。我父王將王府裏的金啊銀啊,幾乎能賣的都賣了,全換了糧食才撐過這兩年。但軍中也是常有吃不上飯的時候,如今又開戰,我想著,能省就省吧。我們也不跟皇伯父要糧草了,畢竟您手頭也缺嘛,所以我準備以後每日隻吃一頓,然後將都城王府裏的一些東西再賣賣。應該能湊夠一個月,先熬著吧。”

    說著,她還歎一聲,朝宋釗道:“我說,雖然你要娶我,但現在戰事吃緊,我嫁妝也要賣的。你要是嫌棄,怕我給你丟麵子,你現在就說出來,省得到時後悔了。”

    她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舜帝都要聽懵了。

    史吏仍埋頭,字寫得唰唰作響。

    宋釗也被她突然鬧的一出說愣了,後又強忍著笑意才沒當場露了異樣。他低垂著眉眼道:“殿下這般說,實在叫我汗顏,殿下心憂百姓與將士,乃我國之福。”

    舜帝知道自己這就被侄女挖個大坑,明白這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氣得嘴角都在抖。

    “文頤盡胡說。”舜帝忍了再忍,才將當場想拔劍的衝動壓下去,“如何能讓你們安王府賣東西,你還要賣嫁妝!傳出去,這天下人不得笑話我們皇家!”

    趙暮染眨了眨眼,懵懂地道:“不能賣?但慶州安王府已經賣得都要隻剩下木頭架子了。”

    宋釗聽著她一本正經說瞎話,真是快要忍不住,忙端了茶用寬袖遮住要往上揚的嘴角。

    “要是不能賣!”少女突然眼晴一亮,“對了,那我就跟大臣借一些吧,每人借一點,我給打欠條!”

    “文頤!”舜帝真是要被她氣瘋了。

    她這是來要債的!

    趙暮染被他大聲地喊,一扁嘴,哭喪著臉道:“難道這也不能借?!”

    “朕已讓戶部征糧!慶州的將士們不會餓肚子的!”舜帝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他再不說,誰知道她接下來又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先前還一臉為難的趙暮染突然就站起來,然後走到殿中,朝舜帝一跪:“文頤在此替慶州將士謝過陛下,陛下英名,萬歲萬萬歲!!”

    見好就收,女兒膝下沒黃金,何況一跪能給將士換來更多的糧餉,她不虧!

    她這樣的態度總算舜帝心裏好受些,餘光掃過全身心投入在記錄的史吏,心想不管以後他如何誅了慶王,這也是他在位身為明君的一筆!

    一頓飯未完,趙暮染就先敲下來無數頓飯,心情極好得將手中第三碗再度吃個精光。

    宋釗看她摸著肚子,都怕她撐著了。

    有了趙暮染拐著彎強勢要糧的一出,舜帝什麽胃口也沒有了,眾人見他擱了筷子,也紛紛跟著停下用餐。

    舜帝也不敢再多留,怕這個侄女又要再跟他胡鬧什麽,讓他不好下台,跟皇後說一聲便負手離開。

    皇後見皇帝落荒而逃,她對著這個鬼見愁侄女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生怕說著,她也給自己下陷阱。她眼下也明白為什麽這侄女會被傳出一個鬼見愁的名號來。

    皇後索性就露出疲倦之色,她身邊的宮女見此十分機靈地道:“娘娘您昨夜半晌未歇好,可是又頭疼了?”

    “母後身體不舒服?”趙文鈞聽聞,麵上顯了焦急之色。

    趙文弘亦擔憂地看過去。

    在場的皇子中,隻有兩是皇後嫡出,兩人麵上神色都是極真,其它三位皇子見此也隻能露出一副憂色。隻是不敢有過多的話,怕引得兩位兄長的怨懟。

    “皇伯母您怎麽了,這後宮還得靠您打理呢,您可千萬保重身體。”趙暮染先是慢悠悠喝了口茶,然後關切地也跟著說那麽一嘴。

    皇後卻顯險些沒被她氣著。

    她這話說得她像是得不治之症,馬上就得讓位給人了。

    這人究竟會不會說話。

    趙暮染這時突然抬頭朝她不好意思一笑,“皇伯母您沒誤會吧,文頤嘴笨不會說話,可沒您心裏想的那種意思。”

    ——她心裏想什麽意思了,你這是看出什麽意思來了!皇後被噎得十分難過,勉力忍著才沒顯出怒色來,卻也是跟舜帝一樣,不想再見到這個不討喜的鬼見愁,伸手揉了揉額頭道:“本宮知道你的心意,隻是這會頭疼得難受。”

    “沒關係,您快去歇著吧,文頤也該迴府了。迴去將皇伯父對慶州將士鼎力相助的事寫信告知父王。”

    皇後覺得頭是真疼了,站起身來連話也不願意再說。

    眾人跟著起身恭送,懷有身孕六個月的二皇子妃李氏卻是突然哎喲一聲。

    緊接著殿內就亂了。

    宮人發現李氏裙上染著血跡,而李氏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臉白如紙。

    趙文鈞見此也被嚇得手一抖,忙扶住妻子高喊請醫工。

    走到一半的皇後被動靜所驚,一眼望過來,發現小兒媳婦身下見紅眼前有一瞬地發黑,也跟著催促快請醫工。

    趙暮染被突發事件嚇得心頭直跳,神色極凝重地看了宋釗一眼,宋釗在眾人不察的時候偷偷握了她手一下,那樣似乎是在安撫她別著急。

    皇後從驚嚇中緩過來,隨後便冷臉著說誰也不能走,目光極厲的朝在場眾人臉上掃過,特別是幾個庶出的皇子皇子妃。那目光仿佛就像把刀,硬生生要割開他們皮肉。

    眾位皇子皇子妃被她氣勢所懾,都僵著身子站在原地,不敢有動作。心中隻暗叫苦叫倒黴,怎麽好好的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很快,李氏被扶到了側殿,醫工亦趕來,宮人們在側殿被指使得進進出出。

    不久,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來,李氏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漸弱,最後竟是再沒有了聲息。

    皇後聽著鬧騰的動靜瞬間安靜下來,腳下一軟,宮人們忙撐扶住。趙暮染神色也沉了下去,知道這多半怕是不好了。

    醫工很快就走了過來,身後跟著臉色極不好的趙文鈞,醫工跪下給皇後稟道:“娘娘,臣等已盡力,二皇子妃胎兒保不住,是一個成形的女嬰。”

    皇後瞬間睜大了眼,雙眸中盡是血絲。她死死咬著唇,緩了好大會,才朝醫工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將此事告知陛下。”她無力地吩咐宮人。

    這是要聽皇帝的意思,要如何徹查。

    趙暮染聽聞李氏落了胎,說不心驚是假的。但她清楚看見皇後在知道胎兒是個女嬰後,臉上神色一鬆,眼中雖有惋惜,卻是沒有哀色的。

    她微蹙眉,又去看趙文鈞。他麵上神色仍是那般難看,應該說是比先前更難看幾分,她就覺得這對母子表現出來的情緒奇怪得很。

    很快,舜帝就派了光祿寺的人來與醫工前來驗膳食。

    得到的結果是一切正常,醫工也沒有在李氏身上檢查出別的問題,最後隻能得個坐胎不穩的結果。

    在鳳翊宮暫留的一眾,除了趙文鈞,緊繃的心情都放鬆下來。

    皇後聽到這樣的結果,再覺得得蹊蹺也不能明麵露出什麽,留了小兒子,將眾人都打發走了。

    宋釗便順道與趙暮染一同出宮,兩人一路來都沒有交談,直到各自迴了府。趙暮染急匆匆走向西牆,卻見宋釗已從側門進來了。

    他知道她心裏焦急,有許多疑問,上前直點明要點:“有人不願意看到嫡出的二位皇子有嫡子。”

    作者有話要說:染染:我不爽了就懟天懟地!

    ————————————

    今天的更新~~~小天使們麽麽噠,古代不少皇家宴會都是會有史吏(史官)在場記事,所以引了下設定,但有些朝代是沒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繞牆戲病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槿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槿岱並收藏繞牆戲病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