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釗簡單梳洗後去見王公公,趙暮染下榻走到窗邊,外邊夕光收斂,天際隻餘狹長一條橘金色的光暈。

    已是黃昏時分。

    她這一覺,睡了一夜一日。

    趙暮染轉了轉發僵的脖子,隨意的往靠窗的桌案上一坐,轉而去看守在院中的侍衛。

    個個身形魁梧,氣度沉穩,林立在那,給人淩冽之感。

    這些人身手不會差到哪裏。

    大概了解情況,趙暮染估算著自己單槍匹馬殺出去,成功率有多大。這裏頭又有幾個會有宋釗的身手。

    她琢磨著,目光落在單身一個守在屋門前邱誌身上。

    這是剛才報信那個吧,臉上還道刀疤,看著跟個亡命之徒似的。

    邱誌此時也察覺到有人在打量他,他皺了皺眉,知道這屋裏也隻有一個文頤郡主,就繼續麵無表情站在那。

    可是打量他道目光久久不散,仿佛就黏在他身上似的,他終於忍不住迴頭。

    窗邊的少女頭束玉冠,杏眸極靈動,一襲箭袖衣袍,顯得她英氣逼人。她悠閑的坐在桌案上,翹著二郎腿,是邱誌從未在都城那些貴女身上見過的舉止。

    他打量一眼,漠然移開視線,繼續站著當木頭樁子。他想,文頤郡主果然如傳聞那樣,粗魯得沒個女人樣,若不是他們郎君要娶,應該嫁不出去吧。

    邱誌不再管她,許久後,那道在他身上打轉的目光消失。他正要鬆口氣,卻是聽見窗邊有小動靜,當即神色一變抬手就握向刀柄。

    一道紅色身影快若雷電,迎麵一腳直接踢開他手。

    邱誌吃了一招,手腕發麻,院裏的侍衛聽到打鬥聲,即刻都圍了上前。

    “守好自己的位置!”邱誌冷聲命令,沉著應對再次迎麵襲來的少女。

    拳風與掌風相交,短短幾招後,邱誌臉上的從容化作了凝重。文頤郡主的招數……他才剛想著,趙暮染又一拳頭朝他臉上去。

    邱誌忙側避,卻又有腿風直掃下盤。

    ——這個文頤郡主是打人專打臉,抬腿專攻身下!

    簡直跟流氓混混一樣的招數套路。

    邱誌要護臉,要護住下半身,一時竟是被逼得節節敗退。別看兩人都赤手空拳,但文頤郡主的力勁絲毫不輸以他。

    一個女子怎麽生那麽大的力氣!

    邱誌越打越心驚,趙暮染卻又改變了攻勢,竟是要去奪他腰刀的佩刀。被一個女子逼成這樣,邱誌心中甚是憋屈,也不管風度不風度,在避開她淩厲的一拳後抓住空隙抽了刀。

    先前還與他戰鬥正釀的趙暮染卻是瞬間收了勢,退到房門處,一腳踹開,進了屋。

    握著刀的邱誌:“……”什麽情況?

    這文頤郡主是有什麽毛病,說打就打,說退就退。

    趙暮染進了屋,閑閑走到桌案前坐下,借著桌案遮擋甩了甩拳頭——

    皮真厚。

    不過她對宋釗一眾侍衛的本事大概心裏有數了。

    邱誌應該是眾侍衛中身手最好的一個,有武器在手,她應該能拚過。趙暮染想著看了眼床榻邊上的紅纓槍。

    她就撇了撇唇,杏眸裏升起複雜的情緒。

    宋釗應該是知道她能突圍出去的,卻還把紅纓槍留在她跟前,什麽意思。

    表示他對自己不設防?

    趙暮染眸光就暗了暗,冷哼一聲。什麽設防不設防,不管他如何做,兩人之間隔的已不僅僅是隱瞞身份一事。

    他們安王府與皇帝,已經不可能化幹戈為玉錦!

    趙暮染唿出口濁氣,給自己倒了杯水,靜靜等宋釗迴來。

    她倒要看看,他說要毀聖旨,又是打什麽主意。

    宋釗這一去,花費的時間比趙暮染想的要久,直到月上中天,她才聽見他走進來的腳步聲。

    郎君腳步微亂,走近的時候,她就聞到濃鬱的酒氣。

    她嫌棄的擰起了眉,從案後站起身。宋釗發現她的不喜,腳步一頓,離她五步之外。他鳳眸幽幽,看向她的視線專注無比。

    燭火下的少女長身玉立,宛如菡萏,就綻放在這屋舍之中,綻放在他眼眸裏。

    宋釗朝她微笑,把藏在寬袖裏的聖旨取出,拋到向她。

    明黃色的聖旨在空中劃著弧度,趙暮染眯了眯眼,伸手穩穩接住。她幾乎沒有遲疑的就將明黃色錦帛展開,隨著她的動作,內容亦漸漸落入她眼中。

    她視線凝在護國公之長子宋釗字樣上,旋即啪一下將那錦帛合上。

    這確實是皇帝給她和宋釗賜婚的聖旨。

    “為什麽?”趙暮染深吸口氣。

    其實她不該問的,因為她的信任在他身份被揭露後就消失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

    她望著眼前的郎君,看到他嘴角的笑越來越溫柔,燭火之下,他俊雋的麵容昳麗之極。

    “不毀這份聖旨,我們哪裏有時間去楊家。”

    楊家?趙暮染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這種迴答,“你還要去京兆?”她有些想笑,“難道你真將那個楊君毅殺了?!”

    所以有持無恐。

    她到了楊家,肯定是要揭穿的他的。何況還有個應該已經離開的楊二郎。

    宋釗負手在身後,依舊啜著笑看她,“答應了你去楊家的,而且你不是還想去京兆逛逛?”

    “你當我是那種好哄騙的小娘子嗎?”花言巧語,這種討好小娘子的手段,跟誰學的!

    趙暮染冷哼一聲,宋釗不急不忙,又說道:“我倒希望你是好哄騙的。”說著,他再度緩緩靠近,暗影就籠罩了她眼前的光。

    “聖旨毀了,予你們安王府有利。染染,其實你心裏很明白不是嗎?即便毀了聖旨,也隻是拖延十幾日,太後娘娘那邊情況危急,眼下局麵,有沒有賜婚,你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選擇迴都城。”郎君與她隔案相視,字字清晰。“——因為這樣安王殿下才能安心留在慶州。你寧可自己涉險,也不會讓安王殿下涉險。而安王殿下在這種局麵也不能拿自己涉險,安王府沒有嫡子,他必須撐著。他若倒了,安王妃與你,才是絕無生路。”

    趙暮染心間一凜,撇過頭不去看他灼灼逼人的視線。

    他說的都是事實。

    隻要他們得到皇祖母病重的消息,必須會派人迴去都城,若不是當年皇祖母幫襯,他們安王府不複存在也有可能的。她父王娘親為表無二心,在她出生後,娘親就毅然喝了絕子湯,可就這樣那昏庸的皇伯父仍舊不放心。

    趙暮染眼中露了淒色。

    宋釗見她繃直的肩膀垮了下來,胸口亦微堵,他理解她心裏的酸苦,甚至感同身受。皇帝因為自己的猜忌而肆無忌憚,害的又何止是安王一家。

    他伸了手,猶豫了會才輕輕去摸她臉:“染染,其實你明白的。我真要害你和安王府,根本不必多此一舉用賜婚來將你扣在都城,這樣反而是打草驚蛇。你隻不過是不願意再去相信我罷了。”

    “可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是無害你之心。”

    “那你告訴我,楊君毅去哪裏了。”趙暮染突然抬頭,“這個名字是你告訴我的,為什麽是楊家

    ?為什麽要隱瞞。”

    宋釗笑笑,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我若是告訴你了,你會就這麽相信嗎?”

    少女抿唇,幾乎是不加思索的,“不信。”

    宋釗為她的直白低笑出聲,“所以,我還是不說了。我不說,你心裏總會記掛著這個事,起碼是會想到我。”

    趙暮染:“……”她怎麽有種被耍了的錯覺?

    “染染,我們先去楊家,也許你能查到楊君毅去哪裏了。然後跟我迴都城,以我未婚妻子的名義,我一定能護你安然。安王那裏,我也已經派人去通知了。”

    聽到他竟然將事情告訴父親,趙暮染說不詫異是假的,他就不怕她父王追殺過來?!

    宋釗看穿她的想法,挑了挑劍眉道:“嶽父大人分不開身來追殺我。”……他怎麽會讓安王有空來為難自己的,他又不傻。

    聞言,趙暮染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知道他又鬧陰謀詭計了,有些為自家爹擔心……宋釗卻看準她在思索那一瞬,低頭就去含住她的唇。

    酒氣與郎君的男性氣息闖入,趙暮染猛地就推開他。宋釗沒有像昨晚在林中那樣強勢,他隨著她動作退了開來,抬手摸了摸沾著她味道的唇瓣,輕聲道:“染染,我們暫時講和吧。”

    趙暮染被他動作鬧得莫名不自在,轉身就走。

    宋釗見她徑直離開,輕歎口氣,下刻卻是眼前突然一黑。他被人粗魯地扣住臉,唇上就有軟軟觸感。

    他唿吸一滯,心生喜意,趙暮染卻是退了開來。然後用手背又擦了把唇,“我不能吃虧。”說罷,甩了個高冷的背影給他,宋釗就聽見碰一聲,她將裏間的門給關了。

    他怔了會,旋即低低笑出聲。

    怎麽鬧別扭也能鬧得這麽可愛。

    趙暮染鎖了房門後就趴到榻上,用手托著腮,她隻以為自己有趙家人的昏庸,原來還好色。

    ——還有救麽?

    當夜,眾人所在的驛站突然走了水,趙暮染被驚醒,看到照在窗子上的火光。她忙拿上紅纓槍,一開門就見宋釗衣衫齊整立在門外,他說:“火勢不會蔓延到這裏,你安心睡吧。”

    趙暮染就想到他說要幫著毀聖旨話。

    如今聖旨在她手上,自然不能讓人發現是丟了,嘖……那麽大的火,那個來宣旨的太監,能逃出來嗎?

    她深深看他一眼,他讀懂了她的意思,微

    微一笑:“對,我就是像傳言那樣,心狠手辣。”

    趙暮染被他笑得打了個寒顫,他卻笑得更是自得,仿佛這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一樣。

    她想,她先前哪裏是什麽英雄救美,而是自投羅網,惹上個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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