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暮染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落入宋釗耳中。

    他目光微凝,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下,那種震蕩又傳到大腦中,仿佛什麽都不能思考了。

    宋釗麵上表情發僵,心跳得極快,頭皮發麻。他擔憂的事,終於被揭露。

    快到讓他意想不到。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有發出聲音。

    趙暮染靜靜望著他,其實他的神色已經說明一切,而且她也已經查清,這不過是多此一問。

    從郡守府迴來後,她就讓戚遠夜潛郡守府,擄了許茂逼問出實情。許茂是個軟骨頭,威嚇幾聲什麽都招了。

    雖然最關鍵的楊家事說不明白,但宋釗的身份已確認無誤。

    逼問後,戚遠就給他下了藥,沒有個兩三天清醒不過來,讓他無法第一時間給宋釗消息。

    她得知真相,拖到這個時候才說,不過也想知道宋釗會不會坦白。他卻什麽都沒說。

    如此,總該是要有個了斷的。

    趙暮染目光幽幽,嚴肅的麵容上緩緩露出了個笑,一絲淒愴就在她杏眸內蔓延。

    宋釗看得心發緊,伸手去摸她臉龐。他喉嚨似鯁著東西,思緒卻在一點點變得清明,他現在解釋應該還不晚:“染染,我……”

    對於他伸來的手,趙暮染沒有抗拒,可她並不想再聽什麽,打斷道:“這一點也不好玩。”她不奉陪了。

    她的話裏帶著決然。宋釗手一抖,初遇時她說的那句‘兩兩相清’驟然迴響在耳邊,他眼中聚起風暴,失控得連神色都染了戾色。

    他說:“染染,我說過,我們不會兩清的。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事實是,你就是宋釗。”趙暮染搖搖頭,再度打斷他。而她也是首次看見他不同於以往淡然的神色,那般厲,帶著懾人的氣勢,其實這才是他本來麵目吧。

    她就又笑了笑,仿佛在自嘲,緩緩將他的手揮開。

    宋釗一驚,反手就要去握住,眼前卻是一陣模糊。他意識到什麽,忙咬破舌尖,雙目發赤,用力去捏住她手腕。

    趙暮染看著他發白的臉,伸手去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宋釗極力保持著清醒喊她,但襲來的眩暈讓他視物越發模糊,少女麵容慢慢朦朧,燭火也漸漸在他眼前消失。他心裏有什麽轟然傾倒,冷意如臘月風雪般席卷著他,在感覺

    到最後一根手指被掰開的時候,他意識終於陷入黑暗。

    趙暮染任他無力的身軀靠倒在肩上,失去意識的郎君臉上還遺留著驚色,燭火下,郎君的麵容依舊美好得一如初遇時那種驚豔。

    可一切又不一樣了,從此郎君是陌路。

    趙暮染凝視他良久,然後將他扶趴在桌案上,站起身。

    “殿下。”門外響起了戚遠的聲音,他已經將那個車夫和楊家二郞都迷暈了。

    趙暮染理了理微皺的衣衫,在要轉身離開時突然又頓住,她低頭看了眼宋釗,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最終還是順應了自己心意一迴,伏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房門被打開。

    戚遠看見女郎神色漠然地走出來,他視線又快速往裏邊掃了眼,看到趴伏在案上的青年。

    “走吧。”女郎抬手,戚遠忙垂下眸,將她的紅纓槍遞了上去。

    趙暮染接過,摩挲著槍身,將它背到身後。戚遠仿佛就看到了那個在戰場中讓人凜然生畏的女君,有風雨都無法摧毀的氣勢。

    “分為四隊,你帶著六十人急速迴府城,告訴我父王這一切。蔚明領七十眾往西去,另七十眾往東去。”趙暮染邊走邊下令。

    戚遠先是應了一聲,旋即發覺不對,驚問:“殿下您呢?”

    “我去截聖旨。”

    女君淡然的迴答叫戚遠心下一凜,忙阻止:“郡主不可孤身一人行事。”

    “我一人方便行事。”趙暮染不為所動,杏眸微微眯著,“且這樣才更讓人意想不到。我隻是暗中去將聖旨毀了,不會和他們的人發生衝突。”

    宋釗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他們兵分四路是以防萬一。

    他們在明,宋釗的人在暗,她並不清楚那些人是否就潛伏在周邊,擾亂對方非常重要。而且,他們應該猜不到她竟會殺個迴馬槍直接打聖旨的主意,真等到他們發現時,也為時已晚了。

    聖旨丟失,他們勢必要給皇帝迴報,這一來一迴都是時間,她必須爭取。

    趙暮染心意已決,戚遠知道多說無益,準備另想辦法好護她安然。

    一行人下了樓,外邊斜月當空,星辰璀璨。

    趙暮染抬頭看了一眼,這般好的夜色,她卻已無心情欣賞。

    戚遠牽過馬,蔚明幫她將鬥篷披上,三路人馬集合,在她一聲令下朝各方疾馳。她混在其中一列,在疾

    馳中控馬悄悄靠往濃密的草木處,在足夠隱蔽身形時毫不猶豫從馬背上躍進叢中。她離開馬背的一瞬間,已有士兵伸手去夠了馬匹的韁繩,繼續控著那匹空馬疾馳。

    趙暮染滾落草叢,穩住身形,借著月色遮掩折返,一路避人耳目往聖旨必經之路掠去。

    而一切也應了她的猜測,在她的人有異動的時候就引起了宋釗那方人馬注意。其中為首的是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他望著滾滾塵灰,聽著馬蹄如雷震遠去,驟然背後一涼,暗叫聲‘糟糕’。

    他再也藏不住,帶著人潛進驛站,在一處獨立小院的正房尋到失去意識的郎君,臉色慘白。

    他忙去探其氣息,又把脈案,發現郎君隻是被迷暈,這才算鬆口氣。他將郎君移到榻上,吩咐道:“讓人去配了解藥來,再有跟上文頤郡主的人,給他們製造點麻煩延誤他們行程,但確莫記得不可正麵衝突。”這是郞君吩咐過的,沒有他的新令,任何時刻不可迎向文頤郡主的人。

    立在他麵前的黑衣人即刻應聲離開。

    等解藥配來時已是兩刻鍾過去,刀疤青年把藥給宋釗喂下,焦灼地等他清醒。

    趙暮染的藥效比他想的更要霸道一些,這一等竟然就是等了一個時辰。

    宋釗恢複意識瞬間就翻坐起身,藥效還有遺留,他眼前又是一陣發黑,耳邊也嗡嗡作響,緩了好大會才清明過來。

    “她人呢?”宋釗閉著眼,其實已經猜到結果了。

    “離開了,折迴慶州,應該是要迴府城。”

    可聽到結果,他心尖還是忍不住被刺了一下。

    他掀了被下榻,渾身氣息沉得嚇人,刀疤青年低垂著頭繼續稟:“已經讓人跟上,會沿途做好記號,也交待要對他們行進速度幹擾。”

    “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郞君走出屋,經過庭院時腳步一頓,看向東側廂房。刀疤青年察覺他的視線,“楊二郞與段和都未曾給用解藥。”

    宋釗點點頭,“那就讓他們繼續睡著。”說罷快步出了驛站。

    此時已有第一批消息傳來,宋釗摘下信鴿腳間的字條,看到上邊寫著兵分三路,無法探清文頤郡主去向。他雙目有著澀意,忙深吸口氣。

    她那麽聰明,有這樣的舉措實在正常。

    他應該是在郡守府裏就引起了她的懷疑,從她根本不聽解釋來看,是已經確認他的身份。消息的來源和李成

    濟翁婿脫不幹係。

    是他疏忽托大。他以為經過山林間的事,她會一直相信自己,即便起疑也會坦然來問他。可他忘記了,他宋釗的身份,牽扯了太多,在她眼裏就是威脅著安王府的存在。

    她不表露一絲一毫才是正常的。

    宋釗站在夜空下,衣風拂起他的袖袍,明明已是暑天,他卻覺得這風凜冽無比。

    他默默站著,徒生一種萬念俱灰的情緒,下刻,鳳眸中卻又是閃過厲色。“攔住北去的那一隊,那隊肯定是迴府城,即便正麵衝突也無所謂。邱誌你往西去,我往東去。”他必須找到她,即便用盡手段也要攔下她的人。

    不將人攔下,那兩人才是再無一絲可能。

    他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絕不能!

    宋釗突然笑一聲,清俊的麵容上盡是冷酷,他其實就是那麽一個卑劣的人。各種算計、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這種時候,除了尋到她,什麽都不重要了。

    刀疤青年領命,正要離去卻又想起什麽,請示道:“安王那邊可要準備?那件東西是送,還是不送?”

    “那件東西……”郞君思索片刻,“一切都別動,若是一日後還尋不到人,再準備。”

    邱誌再無疑問,吩咐先暗中潛入城,再到接應點換騎馬匹追蹤。

    宋釗亦番身上馬,冷臉著,壓下所情緒,全力往東邊疾馳。

    當他看到不遠處的的應州邊界東城門,棄馬潛行。

    眼下跟在他身邊的,都是由護國公親自培養出來的一等一好手,眾人無聲無自就攀爬過城牆,翻入城內。

    宋釗在暗處輕輕躍下地,準備繼續前行,可他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腳下步子便頓住,迴身看向聳立的高大城牆。

    兵分三路,是真的引人耳目嗎?

    她那麽有把握,在他清醒過來後能完全逃離,掩去行蹤?

    宋釗就想到她是在三四天前便得知他的身份,她卻一直隱忍不發,非要借口前往京兆,出了慶州府地界才朝他發難。明明,她在慶州,在他們安王府的勢力範圍內才更好擺脫他。

    這分明是另有圖謀。

    ——這不是引人耳目,是調虎離山之計!

    宋釗猛地猜到了她大費周章的真正用意。

    她猜到他的身份,明白兩人成親來規避賜婚旨意

    的計劃已行不通,隻要旨意到了跟前,她就隻能屈服。所以,她出慶州,真正目的是為了那道聖旨!

    宋釗就調轉了步伐,重新攀過城牆。留意他的一眾侍衛發現異樣,忙都跟著他再度迴到城外,疑惑地到他跟前待命。

    月色的郎君神色一掃方才的陰沉,唇邊竟還有淺淺笑意。他對想清關鍵有歡喜,更多的卻是為趙暮染的心智而感到佩服,他倒真算是遇見了個對手,險些真要著了這道。

    “往聖旨必經之路去。”宋釗重新到林地間牽了馬,確定方向。

    他一定會抓住她的。

    一切,都還來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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