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喝茶,鬥草,然後還投了一迴壺。

    太後果然沒有來,但是嘉敏察言觀色,除了謝雲然心裏也許還多少有疑慮之外,其餘貴女,像是都被安撫住了。心下長長出了一口氣——要不是太後的交代,她實在也不想這時候對胡嘉子發飆。

    嘉言一直拉著胡嘉子在說什麽,嘉敏有些皺眉,她這個妹妹,對人好起來,真是掏心掏肺。但是胡嘉子……嘉言如今和她越好,來日胡嘉子若有不測,豈不是越傷心?忽然有人走近,偏頭瞧時,竟然是賀蘭初袖。

    賀蘭初袖的眼神有些怯怯的:“表妹!”

    嘉敏衝她笑一笑。

    “表妹是在生我的氣麽?”賀蘭初袖怯怯地問。

    “表姐說什麽,”嘉敏一本正經地迴答,“我怎麽會生表姐的氣呢?”

    “不生氣就好,”賀蘭初袖麵上露出笑容,仍然大有怯意:“自進宮以來,表妹像是對我疏遠了很多……”

    嘉敏揚一揚眉:“有嗎?”

    “有的,”賀蘭初袖的神色近乎哀傷了。如果蕭南在的話,沒準會憐香惜玉吧,嘉敏有些不厚道地想。“……以前在平城,我們經常抵足而眠,說半夜的話還沒個完,後來來了洛陽,你也是常躲我屋裏製香,下棋,可是如今,表妹都說‘唯我是平城來的’,表妹忘了麽,我也是啊。”

    “就氣頭上隨口一句話罷了,表姐真是多心,”嘉敏笑道,“表姐雖然也是平城來的,但是表姐知禮,久而久之,大夥兒就把這茬給忘了,連我也忘了。”

    賀蘭初袖的眼神黯了黯:“表妹還是怪我?”

    嘉敏有些不耐煩再夾纏下去,隻道:“我怪表姐什麽了?”

    賀蘭初袖道:“表妹要是不怪我,那我今兒晚上,來找表妹下棋好不好?”

    嘉敏:……

    一直到席散,嘉敏還在琢磨著賀蘭初袖找她下棋的事,連謝雲然拔下金釵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其實賀蘭初袖說的沒有錯,進宮之後,她們是疏遠多了,但是這種疏遠,幾乎是必然的吧,嘉敏皺了皺眉,決心晚上躲到文淵閣去。

    自上次在文淵閣撞到蕭南,嘉敏就沒有再去過,如今想來,還是不應該因噎廢食。就算他蕭南去文淵閣去得殷勤,那也不是長期蹲守,何況這個意外時期,他應該是不在的吧,嘉敏默默地想。

    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她這樣想的時候,不是沒有期待的。她還記得他昨

    晚阻止她救小潘兒,很顯然,這宮裏宮外的局勢,他比她知道得多。如果能從他嘴裏得到更多消息——為什麽不呢?

    她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問他,前兒晚上,推她下水的,到底是何方神聖,讓綠梅這樣忌憚。也不知道他對於皇帝安排他和胡嘉子的婚事,有什麽感想。嘉敏幾乎是興致勃勃地想,全然忘了蕭南說要上門求娶的事。

    文淵閣的夜色素來比別處深沉,但是蕭南的身影果然出現的時候,嘉敏還是被嚇了一跳:“你找我?”

    嘉敏:……

    “你是知道我常在文淵閣的,你來文淵閣,難道不是找我?”

    這麽生硬的邏輯,嘉敏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等等——誰說她知道他常在文淵閣的?竇娥都沒這麽冤。嘉敏悻悻地看著燈光裏的暗影。她至今不能夠直視他的臉,那也許是因為那張臉,讓她恐懼時光與命運的重疊。

    她垂著頭,他就隻能看到她光潔的額,和過於濃稠的眉。如果是作畫,想必要多費許多筆墨。

    和畫舫上不一樣了,在畫舫上,她還那樣急於逃離,如今卻可以心平氣和在這裏,與他說話。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能夠和元嘉敏好好說話——他不是該一見她就避之唯恐不及麽。蕭南有些疑惑地想。

    口中卻道:“你來找我,沒有話要和我說麽?”

    嘉敏:……

    蕭南倒是很喜歡她這杏眼圓睜的樣子,像是整個世界,都柔軟了起來。

    嘉敏說:“你怎麽在這裏?”

    蕭南:……

    他該說她遲鈍呢還是說她遲鈍呢?

    “永巷門都關了,你怎麽還在這裏?”嘉敏再問了一次。

    難不成,她上文淵閣,還真是來找書的?蕭南揚了揚眉,欲言又止。他為什麽還能在這裏,那自然是因為,他不夠重要,他站在哪一邊,都於事無補,所以他出現在哪裏,沒有人關心。

    蕭南笑道:“我還以為三娘子會問,昨兒晚上,誰推你落的水。”

    嘉敏道:“難道不是你?”

    “當然不——”話到一半,蕭南急急刹住:元三娘子竟然還會使詐了。這可真是個驚喜和驚嚇呀——隻要他把話說完,她接下來就會問,不是他,那會是誰,還能是誰?他要自證清白,少不得打一陣子嘴皮官司,沒準就被她套了話去。

    嘉敏被他瞧破,也不尷尬,她與

    他對手的時候多了,這還是頭一次稍占上風。這時候眼珠一轉,又笑道:“我耳目雖然不及宋王殿下靈便,也聽說了一個有趣的事兒,宋王殿下要不要聽?”

    她這樣說話,雖然眼睫還是壓得極低,卻陡然就生出一種********的狡黠,蕭南瞧得有趣,也不肯立時接話,上當這種事,有一次就夠了。卻是走近半步,笑道:“三娘子是打算一直都叫我宋王殿下麽?”

    嘉敏:……

    這日子沒法過了!

    都不用抬頭,不用抬頭嘉敏也知道蕭南眼下是怎樣魅惑的一副形容,那眉眼,原本就是她前世在心底筆下描摹過千遍萬遍,隻能說,上天用它最好的東西打造了一個人,然後用邊角餘料製作了她。

    這樣一個人麵前,實在很難不生出壓力,嘉敏幾乎是倉皇地懷念以前那個冷漠的蕭南,那樣的蕭南,要好對付得多。

    靜謐中持續的沉默,唿吸和心跳漸漸就響亮起來,嘉敏終於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隻得歇了取笑的心思,整整麵上表情,正色問道:“陛下如今,人在哪裏?”

    蕭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娘子看起來,並不像是熱衷於權位的人。”——不熱衷於權位,何必知道這麽多?

    這樣天真的話,嘉敏幾乎要笑出聲來:她父親是南平王,帶兵的宗室,她繼母是太後的親妹子,在這個位置上,難道她有別的選擇?嘉敏道:“宋王殿下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夠置身事外的人。”

    她如是,他亦如是。

    蕭南再看了她一眼。她說得不對,論理,他是必然會置身事外的人——北燕朝局的動蕩,作為客居於此的南吳皇族,本應明哲保身。但是她偏說“不像是”。當然他確實不是。但是以前的元三娘子,何嚐會知道這些。

    或者說何嚐會在意這些。她在意的,是綺年玉貌,驚才絕藝,又或者是他身份上的尊貴,但是必然不會覺察他所處的荊棘叢生。

    有時候他真想問她一句,她到底心儀他什麽。但或者永遠都不再有機會——那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元三娘子,像是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伸手,連一片衣袂也都沾不到。這樣的結局未嚐不好。十七郎總說她是他的良配,她是他最好的選擇,那或者是真的,但是在他心裏,他並不情願。

    大概這世上很少有人,樂意去算計和利用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隻不過這世上的人,若不是真心,又哪裏這麽好利用?沒有心,就隻剩下交易,他手

    上,又還有幾多籌碼,來進行這些交易?

    蕭南無聲無息笑了一聲:各取所需才是他想要的,太純粹的感情,他如今,要不起。

    可笑明知要不起,卻還有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時候——不然,順著皇帝的意思娶胡嘉子未嚐不可,為什麽又不呢?

    為什麽不呢?那也許是,胡家沒有兵權罷。

    但是忽然就懊悔起來,他今兒晚上真真不該來文淵閣。是,她昨晚落水了,他沒來得及和她解釋;是,她昨晚與於烈正麵交鋒了,今兒早上又關了永巷門,那又如何?她沒有驚慌失措,何須他多事開解?

    不對,就算她驚慌失措,又和他有什麽關係,難不成昨兒晚上信口一句提親,還真把她當他的女人了?南平王未必會同意……不不不,更準確的說法是,南平王定然不會同意——那不真中他的下懷麽?

    他原本,就沒想過要和她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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