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瞧著燭火發呆。賀蘭初袖消停了那麽久,到底什麽緣故,忽然又開始動了?

    她了解她的這個表姐,言語架撥是常事,但是親自出手的時候,其實並不太多——畢竟出手很難不留破綻,有破綻就有風險。嘉敏細細想自己今晚,應該是沒有什麽地方觸犯過她。

    莫非是因為……蕭南?

    蕭南是幫她解了圍沒有錯,但是她不也借著這個機會,替她謝了蕭南嗎?嘉敏鬱鬱歎了口氣,沾上他還真是一件好事都沒有,之前逼得她在皇帝麵前戳穿清河王的行蹤,然後又因了他惹了賀蘭初袖,以至於竹苓滑腳。

    忽聽得竹苓問道:“姑娘今兒為什麽要幫那個小潘兒?”

    “嗯?”嘉敏有些詫異得迴過神來。

    竹苓除了初到她身邊幾日勸誡過,後來話一直不多,大約是她寒了她的心,這時候怎麽忽然說起這樣的話?

    不過她既然問了,嘉敏倒也不怕迴答:“如今陛下看重她,我瞧著今兒情形,如果真讓她落到胡家表姐手裏,隻怕陛下會怨上太後。”

    就算皇帝開初隻是厭憎胡嘉子,但是今兒晚上胡嘉子已經明擺著搬出了太後,皇帝自然會想到,沒有太後撐腰,胡嘉子沒這個底氣,所以如果小潘兒有個三長兩短,皇帝會怨恨太後,也是理所當然——嘉敏當時並沒有想這麽細,她也不是個憐貧惜弱的主,隻是隱約覺得不妥。

    竹苓道:“姑娘怕兩宮不和?”

    嘉敏不說話,慢悠悠剪了一朵燈花。

    竹苓道:“這個小潘兒,遲早是個禍害。”

    “哦?”

    竹苓竟然肯在她麵前臧否人物了,嘉敏不由仔細打量她,竹苓澀然道:“奴婢原本以為,今兒姑娘會狠狠處罰奴婢。”

    嘉敏:……

    以她前世的心性,在蕭南麵前這麽丟人,還真有可能。狠狠處罰?竹苓是給她留麵子了。不好看是真,大約是幾個耳光罷,真要殺人放火,她元嘉敏也做不出來,何況還有賀蘭初袖這個大善人在一旁隨時等著做好人呢。

    “你原本是母親身邊的人,”嘉敏沉吟道:“你這樣的人才,跟著我,是可惜了。”

    竹苓一急,掙紮著要從床上下來,嘉敏忙忙製止她。她說的這話卻是真心。雖然王妃身邊有幾個芳,人才也好,竹苓要出頭難,總好過跟著她,從頭至尾都沒有過什麽好處——後來在宋王府,能嫁給侍衛統領,那是她自

    己的手段。

    竹苓哭道:“姑娘說這樣的話,奴婢是死生無地了。”

    嘉敏搖頭說:“那就不說吧,你說小潘兒,我聽著。”

    竹苓瞧著嘉敏的神色,她對嘉敏的了解,和審時度勢,倒比甘草要強,當下理清楚思路,說道:“她這是來給陛下挑皇後呢!先前是哄得陛下和胡姑娘對上,之後姑娘一出手,她又賴上姑娘了。”

    果然是個明白人。她都能看明白,在場中能看明白的,想必不是少數,隻除了……皇帝。在某些方麵,男子難免要遲鈍一些。或者不,女子有同樣的遲鈍。人在年少的時候,傾心迷戀過的人,即便是十惡不赦,也能找到理由開脫。

    比如她不得不如此,因為她出身卑微,因為她舍不得離開他,因為她害怕。

    比如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不是可以囚在籠中的鳥,龍騰大海,鳳舞九天,他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

    嘉敏歎息一聲,說道:“你說得對,我怕兩宮不和。如今太後是我南平王府的靠山,但是總有一日,太後會歸政於陛下。”

    竹苓道:“姑娘心善。”

    嘉敏揚一揚眉。

    “如今住在宮裏的,也有七八位,肯留在宮裏的,多少都打著皇後的主意,姑娘隻需找到素日裏與太後不對付的那一家,借她的手……”竹苓停了一停,重複之前的論斷:“這個小潘兒是個禍害,姑娘如今不除去她,日後……”

    “等等!”嘉敏忽然打斷她:“你方才說什麽?”

    竹苓忽然支吾起來:“姑娘我……”

    嘉敏不理她眉目中的猶豫:“如今留在宮裏的那些姑娘,如果有人動了這個心思,借別人的手……”

    嘉敏猛地站起:“不好!”

    “什麽?”竹苓迷惑地抬起頭來:“姑娘不必太憂心,如今人都在畫舫上,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姑娘明兒和陛下說一聲,讓陛下警醒些……”

    “不不不,不是她們……”嘉敏覺得心裏亂成了一團麻,不不不,她擔憂的不是那些貴女,而是擔憂有人借那些貴女的名義行事,更準確地說,是借胡嘉子的名義行事——今兒晚上鬧了那一場,哪個不知道胡姑娘惱了小潘兒。

    胡嘉子惱了小潘兒,趁著皇帝遊湖無暇分身,命了下人去辣手摧花,簡直順理成章,皇帝痛失愛侶——且不說小潘兒當不當得起這兩個字,至少這時候她在他心裏,定然是重要的——問罪

    胡嘉子,而太後、太後定然會護住胡嘉子。到時候,皇帝和太後,想不對上都不可能。

    誰會下這個手?誰來下這個手?嘉敏覺得這個人物在腦袋裏沉沉浮浮,就是看不清楚模樣,但是他必然是存在的。

    是是是,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是突發事件,畫舫清洗好了,小潘兒想遊湖,貴女們原本應該避開的時辰,卻迎麵碰上……也許還有清河王,清河王那日,到底為什麽會一個人站在那裏?

    巧合得天衣無縫。

    都是突發事件,卻都指向同一個可能的結果:兩宮反目。

    不會有人懷疑,胡嘉子看到小潘兒之後的反應,同樣不會有人懷疑,皇帝得知叔父做了母親麵首之後的心情,這一步一步算計下來……再沒有比今晚更好的機會了。嘉敏覺得背心出了一身冷汗。她當時就該留住小潘兒——隻怕之前皇帝叫小潘兒送她也是做這個打算——皇帝可真是丟了個大麻煩給她!

    嘉敏換了身衣裳,帶了綠梅,匆匆就往乾安宮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極黑,隱隱能聽到九鯉湖那邊傳來的歌聲:“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是江南小調,柔婉動人。

    宮裏四處零零落落掛起燈來,疏疏的微光,更襯得草木葳蕤,掩著影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綠梅是個很識趣的丫頭——宮裏的人都識趣,嘉敏隻問一聲乾安殿怎麽走,就提了宮燈,引嘉敏前去,並不問為什麽。

    乾安殿離玉瓊苑挺遠。自先帝過世,後宮嬪妃出家,宮裏人就裁減了大半,如今皇帝年紀尚幼,沒有嬪妃,這宮裏人著實不多,一路上什麽人都沒有碰到,倒是宮室的影子,和在草木裏,鬼影幢幢。

    嘉敏正想著,一雙金絲繡萬字紋薄底靴就停在了麵前。

    這夜深人靜,人跡罕至的,嘉敏差點沒叫出聲來,抬頭一瞧,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目生得極是俊俏,隻是那俊俏裏,有種刀鋒一樣的單薄,又因為膚色極白,猛地一瞧,倒像是個紙人兒。

    這個人,嘉敏卻是認得的。

    元十七郎與蕭南交好。當初嘉敏對蕭南死纏爛打,未嚐沒有這人從中周旋。蕭南冷臉,嘉敏當初也是萌生過退意的,但是隻要元十七郎笑吟吟一句:“昨兒晚上,宋王殿下倒是拿著帕子坐了半宿。”心裏就又歡喜起來。——那自然是她的帕子。當初,是找了什麽機會硬塞給蕭南,嘉敏卻不記得了——有些你以為會

    永遠記得的事,會在某一個瞬間忽然發現,原來已經不記得了。

    原來她也是可以不記得的。嘉敏心裏一鬆。就聽得元十七郎笑吟吟問:“三妹妹這是往哪裏去?”

    嘉敏也知道這會兒他們還沒有碰過麵,就微垂了眼簾,作羞澀狀:“敢問、敢問……”

    “我是十七郎,妹妹還沒見過我罷。”元十七郎作了個揖,快言快語說道:“我在宮裏給陛下伴讀,不過今兒有宋王殿下在,就用不著我了——我聽下麵人說貴女們都去遊湖了,三妹妹怎的不去?”

    卻沒有解釋他如何認得嘉敏。

    嘉敏微微屈膝,行見麵禮:“見過十七哥。”

    論理,男子二十而冠,著冠時由師長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取字。但是元十七郎這時候不僅沒有字,連名都沒有,十七是他的排行。

    他是個偏遠宗室,就和當初的南平王一樣,不過比南平王更慘的是,他父母雙亡。嘉敏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混進宮裏來做伴讀的——連元明炬這樣的身份都混不到這份上——不過可想而知,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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