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三月,興州大捷,西羌王戰死的消息傳到開封,舉國歡騰!


    盤踞西北路百年的羌族終於被大梁徹底擊垮,從此大梁往西疆的道路當可暢通無阻!


    西征軍繼續剿滅西羌殘部,班師迴朝的日子定在五月,又耽誤了一陣,等迴到開封,已是六月初。


    這日,燕喃照例早起在燕迴閣前林子裏練功,一眼見到山腳下一個著杏色衣衫的身影沿著湖邊飛了出去。


    燕喃極目看了看,“是宛茹嗎?”


    青衫目力好,點點頭,“正是四娘子,帶著萱草往二門那邊去了。”


    燕喃有些意外,梁宛茹這家夥日日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不肯起,這會兒天將明,一大早上哪兒去?


    難道今兒是什麽特別的日子不成?


    燕喃想了想,實在沒什麽特別,要說和梁宛茹有關係的事兒,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文三爺昨日迴了開封,今晚元四等人給他接風,文小娘子和她們姐妹自然也都會去。


    可是……這是晚上的事兒,宛茹一大早往外跑啥?


    難不成今日忙著先去挑胭脂水粉?


    燕喃邊想邊抿唇笑。


    文準西征的這幾月,梁宛茹變著法兒的學做各種糕點,讓元四給捎帶去一次,又讓蕭衡給捎帶去一次。


    每次文準也都會迴些禮,比如西北的馬奶酒、骨扇、鑲寶簪子等等,雖說禮是眾人都有的,但每每迴在收到梁宛茹的糕點之後,且總是有額外的東西給宛茹,這就有些意味了。


    “咱們要跟去看看嗎?”青衫問燕喃。


    “別,別!”燕喃越想越覺梁宛茹跑出門有問題,捂著嘴笑,“她趕早去見某人也說不定,咱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如今開封城極太平,再不需像往常那樣防這個防那個。


    青衫點點頭,也跟著笑了,照這樣看來,梁府的喜事估計要一場接一場了。


    燕喃猜錯了。


    梁宛茹出了門,帶著萱草騎馬就去了牛舌巷。


    內城還一片寂靜,汴河碼頭則早已在晨霧中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牛舌巷口人群已是熙熙攘攘,挑貨擔的小販,提籃的阿嬸,船工腳夫,忙忙碌碌穿行在各個檔口,包子香麵香糕點香輪番來襲。


    梁宛茹猛吸了幾口香氣兒,喜得一揮馬鞭,“好了,那甑糕出鍋了!”


    萱草崇拜得五體投地,“娘子,你這都能聞出來!”


    梁宛茹洋洋得意,“那配料方子好歹也是我的手筆,自家孩兒還有認不出的?”


    她下了馬來,將馬套在巷口拴馬樁上與萱草匆匆往裏頭走。


    已入盛夏,街邊柳樹的蟬早早被巷子裏的喧囂吵醒,不耐地發出懶懶地“吃呀——吃呀——”拖長了調的抗議聲。


    梁宛茹策馬又疾走,在人群裏擠得出了汗,掏出絹帕來在臉上沾了沾,剛放下手,愕然愣住。


    甑糕店就在眼前,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


    那熟悉的檔口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著棗紅錦紋直裰,肩背寬闊,一股子殺伐之氣,讓旁邊行人不由自主離老遠繞著他走。


    膚色比以前更黑,更襯得那人側顏輪廓利落如刀削,愈加剛毅,愈加硬朗,愈加……男人味兒。


    梁宛茹心“怦怦”跳得跟揣了個兔子似的,她眼看著他從小二手裏接過一個油紙包,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這裏新出的火腿甑糕,是全大梁都找不到的新品種,是她想了配方出來日日跑這店裏跟掌櫃商討著做出來的!


    隻因為那人說過,食有食之道,她就得讓他看看,她是懂的,做的也不比他差!


    聽說今日要上文府去,她特意一大早趕來想買些火腿甑糕先送去給他嚐嚐,可是,可是他自己跑來吃了!


    那她還怎麽送!


    那她的心意要怎麽送!


    梁宛茹越想越難受,就好像自個兒辛辛苦苦養出來的花終於開了,卻被別人折了去,而這人偏偏是她想要親自摘下來那花送過去的人!


    還有……她那麽想再見到他,所以想借著送甑糕的由頭一大早就往他府上去,他卻一大早隻惦記著吃,自個兒跑來牛舌巷都不去梁府找她……


    恩,其實這也沒什麽,她怎麽能怪他呢?


    他隻不過給她迴了幾次禮而已,捎帶了幾句話而已,她怎麽就自個兒想偏了呢?


    梁宛茹覺得這個時刻糟糕透了!


    文準接過油紙包一側身,餘光與旁邊一人直愣愣的目光撞到一起,也倏然愣住。


    這……這不是那丫頭嗎?


    怎麽會一大早在這裏出現?


    梁宛茹見文準發現了她,更想哭了。


    除了她的心意送不出去,還有更糟糕的事情!


    她昨晚沒睡好,這會兒盯著腫眼泡。


    她起了一大早,發髻都沒好好梳,更別提什麽塗脂抹粉了,想來臉色跟屎一樣難看。


    她為了騎馬,穿了件麻溜兒的藍布騎裝和平底馬靴,不但樣子挫,還矮,平日都比文準矮一個頭,這會兒估計隻能到他腿根兒了。


    她……


    總之,她真的不想這個樣子被他看到啊,啊啊啊!


    可是他已經看見她了,認出她了,朝她笑了,走過來了!


    即使梁宛茹心裏一百個懊惱,此刻仍不由自主臉上笑開了花。


    他真的,帥得太奪目了!


    正麵更好看!更英俊!更威武!


    “宛茹!你怎麽在這兒?”文準捧著油紙包,翹著嘴角問。


    梁宛茹眼神落到他麵上就像被黏住了,怎麽扯都扯不開,方才所有的懊惱似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說了什麽她都不知道,就滿耳朵都是懶蟬“吃呀——吃呀——”的聲音。


    文準見她一臉傻樂,又問了一遍,“特意跑出來吃早膳?”


    “啊?啊!”梁宛茹好不容易閉上了嘴,確定自己沒流哈喇子,眼巴巴看了眼文準懷裏的油紙包,沒頭沒腦嘟囔著說了一句,“這是我做的。”


    輪到文準“啊?”了,一臉莫名其妙。


    梁宛茹隻覺腦子轉得比平日慢了好幾倍,忙又補充:“他們家的火腿甑糕,你都聽說了吧?那是我給的方子,是大梁從來沒人吃過的鹹味甑糕。”


    “啊!”文準終於聽懂了,抿唇騰出一隻手來往她亂蓬蓬地丫髻上一揉,“你還會自個兒變著法子做新品?”


    梁宛茹頭一迴覺得亂蓬蓬的頭發也挺好,再多揉一揉也行。


    她眯眼笑著點點頭,又強調一遍,“你都聽說了吧?現在這個很出名的!你快嚐嚐!”


    文準看她一臉傻樂模樣也跟著笑了,把油紙包往她跟前一遞,“我隻聽說梁四娘子迷上了這甑糕,日日都要往牛舌巷跑,所以想著來買上些,好去梁府的時候給你們姐妹做見麵禮,還有些從西北帶迴來的好東西,也一並先送過去。”


    梁宛茹的笑凝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她沒聽錯吧,他說他是因為她喜歡才來買的,是買給她的,他還說,他預備一會兒就去梁府啊!


    梁宛茹又看了看那油紙包,再抬頭看著文準,眼角濕噠噠的,這個這麽好看的人,真的和她想的一樣嗎?


    文準見梁宛茹又傻愣住,直愣愣盯著他,盯得他心跳都快了些,幹脆抬起她胳膊把油紙包往她懷裏一遞,故作輕鬆道:“不用太感動。”


    說完拍拍手轉身欲走,“那我先迴去取東西。”


    “喂!”梁宛茹捧著油紙包晃了晃,“一起吃吧!”


    ……


    六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半個月的牛舌巷。


    七月,文準再隨元崢出征。


    十月,大軍迴朝。


    十一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一個月的牛舌巷。


    十二月,梁宛茹與文準吃了一個月的牛舌巷。


    十三月……


    “娘,沒有十三月!”小丫頭嘟起嘴,稚聲稚氣打斷梁宛茹的話,“怎麽全是吃的?您就說吧,爹是怎麽跟您成親的?我想讓元寶表哥娶我,可他說不知道怎麽才能成親!”


    梁宛茹一門心思沉浸在當年的迴憶裏,得意洋洋捏了捏小丫頭頭上的丫髻,眉飛色舞道:“反正,就吃了三個月的牛舌巷,後來你爹受不了了,終於跟我說,往後每一日,咱們都一起在家用早膳吧!”


    小丫頭若有所思,一起吃飯,就是成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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