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峭壁不高,卻極陡,探頭就能看見崖下幽綠的深潭,潭中怪石嶙峋。


    燕喃側過頭去看著阿白。


    以元崢的輕功來說,這樣的山崖以藤繩上下並不難,但他偏偏要阿白來幫忙。


    意圖顯而易見。


    燕喃盯著阿白握竹竿的手,好幾次她差點碰到那竹竿,都被阿白躲開。


    這次看他還有什麽借口。


    阿白卻沒躲。


    阿白坦然地伸出竹竿來,笑著道:“四爺可要抓緊了。”


    鍾永有些擔憂,“四爺我去吧。”


    元崢已抓住竹竿往崖邊探出身去,”無妨,咱們采一些就夠了。“


    他腿長胳膊長,一隻手探出就能摘到一大片岩菇,隻是如此一來,身體的重心全在崖外,而身後的竹竿和阿白就成了唯一的安全保障。


    燕喃即使對阿白有一定的信任度,心仍是掉起來。


    隻要阿白一鬆手,元崢毫無疑問會掉下去。


    這樣的考驗,也太冒險了些。


    元崢握著竹竿,很涼,很輕,竹身光滑而堅固,是上好的楠竹。


    另一端阿白的手也牢牢握緊竹竿,很認真也很用力。


    短短幾息時間,燕喃像憋了一大口氣,看元崢手邊岩菇被一采而空,站直身來,方把心給放下。


    竹竿沒有異樣,阿白也沒有異樣。


    是他們想太多了?


    如此一路停停走走,晚間宿在濮陽驛站。


    濮陽乃開封東北路的軍事重城,驛站似堡壘,箭塔哨樓一應俱全。


    元崢等人進了大院安頓好已是日暮,命驛衛找幾隻雞來,再和燕喃一起親自撿菌,又打了井水來洗菌,忙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那驛丞帶人拎了六隻雞來,堆著笑道:“大人,一隻雞三百文,都是外頭村民自家養的,您是現結還是走時再付。”


    跟在元崢身後幫忙的顧教頭奇道:“朝廷命官到驛站吃飯,還得自己掏銀子?”


    那驛丞苦笑道,“官爺您是好久不出來走動了吧。不是小的不招待,實在是糧倉空空,難為無米之炊。”


    元崢一聽,覺得有意思,招招手示意驛丞過來跟他坐下,那頭鍾永帶著幾個護衛一塊兒宰雞拔毛去了。


    元崢打量著驛丞,年歲頗大,頭發胡子都已花白,“按大梁兵餉,驛衛年餉百貫,米粟各五十擔,你這驛站裏該三百人,再加上每季朝廷下撥的驛站貼補,該米糧滿倉才是,怎麽還會空空?”


    剛好他負責的是北麵房,又習慣性牢記各種數據,對濮陽禁衛分布數額了然於胸。


    那驛丞苦笑著搖搖頭,“大人是初次領差出來吧,這裏頭的因由,可說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說。”


    “不敢說?”金豆在一旁道。


    “不是不敢說,而是說了沒用。”


    “那您不妨說來聽聽,我還真不知道。”元崢確實不知,他都是在邊塞帶兵,中原禁衛的情形並不十分清楚。


    “您看的是這個數。”驛衛比了三個手指頭,“但我這驛站裏裏外外加上耗子湊起來都湊不到這個數,您說的那些銀子錢糧哪能輪得到我們拿呀?”


    元崢立即明白過來,吃空餉!


    他以前也曾聽說過,大梁軍中吃空餉的狀況嚴重,但沒想到嚴重到這種地步,就連朝廷命官在驛站吃隻雞都要找村民買。


    “那這驛站實際有多少人?”元崢問。


    “加上灑掃的,送柴火的,三十來個。”


    燕喃在一旁聽得暗歎,三百和三十,差距如此之大!


    元崢更是聽得心驚膽戰,又問道:“您老人家在這兒呆多少年了?一直這樣嗎?”


    “四十一個年頭了,以前也差不多。您呐,這些事兒也就聽聽算了,年年銷兵不銷籍,逃兵也不銷籍,還有這個員外那個大人家中子孫來掛編的,可不就滾雪球一樣滾起了三百。”


    “這事兒沒人管嗎?”金豆忍不住問。


    “管,怎麽沒人管?”驛丞苦笑,“管得可帶勁兒了。朝廷說冗員太多,下令裁兵,再按裁完的數發軍餉。打個比方吧,原本發三萬人的糧餉,朝廷扣住一半,隻發一萬五。這下好了,肉少了,裁的本就是空額,下頭人哪兒肯啊,爭著喝湯,輪到咱們這裏,有點殘羹剩飯就不錯了!”


    元崢聽明白了。


    大梁采募兵製,征召入伍的兵員皆由朝廷養活,長期下來,冗員沉重,以大梁之富庶也漸感吃力。


    前年劉渭提出改製,裁撤冗員。


    當時他林家軍也被命裁撤三成,被他強硬頂了迴去。


    邊塞本就吃緊,還要再裁,仗還怎麽打?


    如今才知道,朝廷那麽多糧餉,養的不過是些蛀蟲。


    而這一裁冗,朝廷成了最大的吃空餉財主。


    元崢神情凝重,“濮陽其他禁衛也都這樣嗎?”


    驛丞晃一晃腦袋,似對元崢問出這樣的問題感到好笑,“大人您隨便去個衛所點點人數就知道了。”


    元崢心底一動,點人數,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燕喃在一旁聽得心惶惶,若其他地方都和這濮陽一樣,三十人就能吃出三百的空餉來,大梁號稱百萬禁軍,不過是個空殼子而已!


    所以在梁湛那一世,大梁在東遼麵前脆弱得如此不堪一擊!


    第二日一早,馬車隊又慢悠悠往開封啟程。


    午時過後到了開封城東門外,隻見門內一人騎著匹大馬,頂著日頭老遠就朝元崢等人跑來。


    “師父!”


    崔十一從馬上跳下來,跑到坐在車轅上的元崢麵前。


    要不是有馬車攔著,崔十一真得撲到元崢懷裏去。


    金豆下馬湊過來哂笑,“哎哎,還有我呢?”


    崔十一轉頭朝金豆一摟,“豆哥你咋又黑又壯了?”


    金豆胸膛一挺,“你大師兄我本來就壯。”


    元崢看他一身侍衛服,笑著道:“你這是偷跑出來的?”


    “當然不是!”崔十一一揮手,得意洋洋道:“我是奉命來的,唐候知道你迴來,特意讓我來接你迴宮。”


    元崢迴開封,自然要先去樞密院覆命。


    唐候這時候派崔十一來接他是什麽意思?


    顯然不會是照顧崔十一和他感情深厚。


    入城的關防前排起長隊,城衛另開啟通道,讓元崢等人通過。


    元崢上了馬,與崔十一並肩而行。


    經過城門時特意數了數,算上城樓上的崗哨,城門處共有二十四個城衛。


    “唐候怎麽會讓你來接我?”元崢問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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