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崢聽見動靜,停下腳步往林外看去,那孩童正興衝衝往裏衝來。


    “殿下。”元崢看清來人,忙躬身行禮。


    來人正是永寧帝六子,年僅八歲的蕭紘(音同“紅”)。


    永寧帝如今膝下就兩個兒子,一個太子蕭維,因當初極力鼓動永寧帝北上親征,仍處於軟禁中,還有一個就是這個蕭紘了。


    蕭紘年紀雖小,卻是宮裏出了名兒的難伺候,小小年紀便殘暴任性,曾親自用鞭子抽死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宮女,隻因那宮女不小心放跑了他的蛐蛐兒。


    身邊人挨打受罵更是家常便飯,宮人隻要聽說要去伺候這位爺,個個兒都能嚇得連夜寫好家書先給自己善後。


    “元四爺?”蕭紘見過元四,對這位紈絝小爺還頗有好感,“你在這兒作甚?”


    忽想起來,自問自答:“哦,你如今在樞密院當差,什麽時候再給我講講外頭雜耍的好玩意兒。”


    蕭紘興致盎然。


    元崢一眼看見他手裏抓著一隻燕子,那燕子翅膀還努力撲騰著,掙紮著想要飛走,不由心頭惻然。


    愛屋及烏,他最見不得燕子受罪。


    “殿下喜歡雜耍,改日出宮上夏陽巷看看去便是!”元崢躬身答,看了一眼那燕子,“這是?殿下捕的?”


    “撿的!”蕭紘得意地把燕子拎到元崢麵前,“受傷了,還能一路從宮裏撲騰到這邊來呢。”


    元崢果然見那燕子右翅下頭隱有一絲血跡,恭敬道:“殿下是想放生嗎?不如交給臣帶去給它上點藥,再送迴巢裏。”


    “放生?”蕭紘一臉不滿,“我還想自個兒來拔光毛做烤燕試試呢。”


    元崢故作不以為然道,“這燕子肉少且糙,不如黃雀、鵪鶉,是農夫都不喜食之物。”


    蕭紘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那我帶迴去玩兒。”


    元崢繼續勸說:“殿下有所不知,七月乃“鬼”月,殺生易引災禍,這一月需得避免傷陽,連官家都要在月中放生祈福。為了殿下的福氣,這燕子還是不殺的好。”


    蕭紘雖不知事,卻很怕永寧帝,知道他向來看重祭祀祈福這些事,若被爹爹知道他在鬼月殺生,恐怕得挨板子。


    這麽一想,他隻好蔫蔫兒地把燕子遞給元崢,“那算了吧,給你。”


    元崢接過那燕子一笑,“殿下仁心,必得萬福!”


    蕭紘一轉身又蹦蹦跳跳跑開了。


    元崢小心看著手頭的燕子,確實是右翅受了傷,那右翅根兒下一圈羽毛受損嚴重,這傷有些奇怪,倒像是翅膀上被套了一圈兒繩給勒傷的。


    “算你運氣好。”元崢摸摸那燕子羽,“遇到我。”


    “不殺生?”元崢身後忽傳來一聲微微顫抖的聲音。


    他立時繃緊了後背。


    那是……壽陽。


    “我倒是不曾知道,元府四爺如此惜福積福?”壽陽拖著及地長裙,從一叢花樹後走出來,目光緊緊鎖住元崢,一步一步走近。


    元崢閉上眼,想到林府的衝天大火和獨自在竹林裏惶恐無助的燕子,咬了咬牙,忍住恨意,緩緩轉過身來。


    “沒想到這兒碰見公主殿下。”他微微躬身,蕭紘亂跑到這兒還有可能,壽陽獨自一人出現在此處,足以說明這一切,恐怕都是她刻意安排用來試探他的局。


    她選的道具便是,燕子。


    元崢平靜看著壽陽,她生疑了?


    壽陽心頭的滔天巨浪一陣高過一陣,定定看著元崢一聲接一聲問:“為什麽元四爺這麽心疼這燕子?你可是愛吃炸鵪鶉出了名的,你娘為了炸鵪鶉的方子還求到過唐侯府上的後廚裏,怎麽到了燕子這兒,就這麽心軟了?”


    元崢嘴角挑起笑來,帶著譏誚,“公主這話在下可就不懂了,怎麽愛吃鵪鶉就非得愛吃燕子不可?公主如此氣勢洶洶,莫非在下放生燕子,觸犯了什麽律法?”


    壽**本不管他說什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她的猜測一定沒錯!


    除了林九淵,她還沒見過誰獨獨偏愛燕子的,尤其是冒著惹惱蕭紘的風險也要將這燕子救下,這絕不是大大咧咧的元四會幹出的事兒!


    尤其是她在聽安陽說了元四和梁燕喃有私情之後,又將那日文府晚宴上的前後事情都打聽過!


    “你會流星追箭的絕技,你還唱什麽策馬還疆的戰歌,你不是元四!”壽陽的聲音因為激動微微有些變調,眼前這個人,怎麽看怎麽像她所猜測的那人!


    元崢神色紋絲不動,看著臉色蒼白的壽陽,輕聲道:“那你說,我是誰?”


    “你……”壽陽捏緊了衣袖,上下牙關碰得磕磕響,“你是……”


    她似推開壓在舌上的千斤石一般說出那個纏在她心上的名字,“林,九,淵。”


    元崢笑笑不說話。


    “是不是?”壽陽臉色似魔怔一般,渾身都顫抖起來,微揚高了聲調,“我猜對了是吧?你借屍還魂,你究竟是人是鬼?”


    元崢像戲耍耗子的貓,看著壽陽激動得快暈過去,平靜哂道:“殿下莫非瘋了?”


    說完再不搭理壽陽,徑直往迴走去,他不怕她,他隻是厭惡和憎恨她,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女人讓他覺得像踩到爛泥一樣。


    壽陽拔腿想追,嘶聲喊:“元四,你給我說清楚!”


    後頭樹叢裏跑出來兩個宮女,死拽著她,一人低聲道:“殿下,這兒是樞密院的地方。”


    公主這樣子被人看到,非被當成瘋子不可……


    壽陽殘存一絲理智站住了腳,痛苦地抬手揪緊了自己頭發,所以,到底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你倒是給個準啊?!


    ……


    到了晚上,元崢又輕車熟路翻牆入梁府,沿著花田小徑鑽進燕迴閣,和燕喃把今日的事仔細說了一遍。


    先說到樞密院報道的種種,“……相闊海確實不好查,尾巴手頭也沒打聽到什麽,隻知道他出身很低,後來借老丈人的勢力走了劉渭的路子。”


    燕喃仔細聽著,“他嶽家什麽來頭?”


    元崢道,“可以讓尾巴先打聽打聽。”


    最後才說到壽陽的試探和起疑。


    “……也不知她怎麽就起了疑。你想怎麽報複她,我聽你的,讓你慢慢出這口氣。”元崢疼惜地看著燕喃。


    燕喃歎口氣,以壽陽對淵哥哥著魔一樣的貪戀,起疑是遲早的事。


    她當初若不是先入為主認識了真的元四爺,恐怕也早就將眼前人和淵哥哥聯係起來了。


    “她想知道是不是嗎?”燕喃平靜道,“我便給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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