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碰見俞三那孫子,聽他說俞家要到京城長住,我一看他臉就覺得這孫子五行欠揍。嘿,四哥迴來就好,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修理那小子。”


    元崢“嗯”了一聲,“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他那狗嘴,還能吐出象牙來?說四哥你跟土匪混一塊兒去了,我當時就想用鞋底兒拍死他。”崔十一十分不屑,“我四哥打遍開封無敵手,要財有財要貌有貌需要去當土匪?切!”


    燕喃跟在身後忍不住“噗”一聲輕笑,崔十一一迴頭,她立即擺出一副我什麽都沒聽見的表情,一麵走,一麵打量著這玉饌閣。


    從外頭看,這裏和其他酒樓都差不多,進來才發現裏頭別有天地。


    穿過滿坐的大廳,後頭是個園子,三麵也都是樓閣,高低錯落有致,每一層皆有環廊相連,環繞著中間長方形的小花園。


    地方不大,卻五髒俱全,一方半圓小池,曲柳花榭,小橋亭台,布置精巧又雅致,頗有些江南水鄉的風情。


    崔十一領著他們來到三樓東北角的一座包廂,金豆正要跟進去,崔十一的跟班一把拽住他,指指門口,“哎哎,招風耳,爺們用膳,你還想進去跟著幹杯不成?”


    他身後一眾人發出哄笑。


    金豆猛地想到貴人確實是這樣,他以前也見識過,裏頭吃飯一桌,外頭站著兩排。


    見元崢迴頭看他,臉露猶豫之色,他立即正經道:“四爺,我在門口守著。”


    “來,四哥,今兒給你接風,就咱兄弟好好喝一個。”崔十一還記恨金豆擋了他道,瞪了他一眼,拖著元崢往裏走,“你想聽什麽曲子,咱叫小彩雲或是小桃紅來。”


    元崢推卻道:“不必了,咱們好久沒見,先好好聊聊,太吵了不好說話。”


    崔十一招唿燕喃坐下,興奮得揚起眉毛,“好,好,快跟我說說,幽州那邊真打起來了嗎?”


    元崢掛著淺笑,“我也沒看到,剛進幽州就聽說北蠻進城,趕緊迴來了。”


    燕喃坐到元崢對麵,用餘光仔細打量著他。


    從四爺迴太師府開始,她就覺得這四爺不太對勁,是什麽地方不對勁,又有些說不上來。


    這會兒算是看出來了!


    她初見他時,包括這迴開封的一路上,四爺都是冰山一般的冷峻神情,本身眸子就黑,又亮得晶瑩剔透的,冷冷看人時,一個眼神兒就能讓人僵住。


    可迴開封後,他臉上隨時掛著的,便是現下這樣的淺笑。


    淡淡的,溫和的,仍有一絲冷,那冷意卻恰到好處成了貴公子應有的桀驁,讓人再看不出其他心情來。


    似寒冰沉了潭,刀鋒入了鞘。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就是正常的元崢,燕喃卻分明能感覺到,那個在路上冷得似一塊冰的,才是這位四爺真正的模樣。


    可從未聽說過元四爺性子高冷啊?


    “……誰知道官家竟落到北蠻子手裏,朝堂上都慌了,你就是那時候走的吧?”崔十一迫不及待開始跟元崢匯報他不在開封的日子。


    小二上了茶飲,泛彩的琉璃杯,盛著玉白色的雪梨泡,燕喃手捏著杯腳,心裏卻想著元崢的怪異之處。


    二十一世紀時,燕喃誤入娛樂圈,雖一舉成名,卻被吃瓜群眾狂罵演技僵硬隻配當花瓶。


    為鑽研演技,她苦苦研究微表情,從動作、五官、眼神等極細微的人物變化,來表達人內心情緒。


    是以察人這一項,她可謂修煉到入境之地。


    眼前二人,崔十一上身前傾,眼睛帶笑看著元崢,嘴巴說起來沒停過,手舞足蹈,一臉興奮。


    元四爺坐姿端正,仍舊那般笑著,偶爾給一個“嗯”“是嗎?”這樣的迴應。


    正身朝著她的方向,雙臂交疊擱在桌上,眼神落在杯盞上,這是內心與人保持距離的姿勢。


    這崔十一和他稱兄道弟,想來必是與他交情極好,可看此時元崢的模樣,分明,疏淡而有防備。


    “……太子就差發登基詔書了,誰知北邊又傳來消息,官家要迴來了!沒過幾日,又有消息傳來,說是除了三千緡錢,五萬匹絹紗緞錦,這換迴官家,大梁還賠了幽州城,聽說林家軍誓死不棄城,全被北蠻坑殺了……”


    燕喃手瞬間捏緊琉璃杯,淵哥哥被狗皇帝出賣的事兒,這些人都不知道?


    “嘖嘖,你說林家軍怎麽這麽傻?官家都不要幽州了,他們還死擰著作甚?可憐,聽說好幾萬人呐……現在好了,大梁一個能打都沒了……”


    燕喃捏著琉璃杯的手簌簌輕顫,端起杯盞,“咕咚咕咚”喝了半盞,假裝研究那杯盞,低下了頭。


    “朝堂上什麽反應?”元崢淡淡問道。


    “太子完了。”崔十一壓低了聲音,“四哥,這事兒我親哥我都不敢說,就跟你說啊,聽說,官家這次北征,是太子的主意,官家被擒了後,太子又不想救。後來是忠親王聯合梁少宰,當然還有我翁翁,力主和談,才把官家給換迴來的。官家迴來第一件事兒,就是把太子置之閑散,再重賞忠親王,你說蕭衡那小子,還真走狗屎運了,本來是個冷板凳王爺世子,現在他爹得了寵,他這雞犬跟著升天,搖身一變,成了這個。”


    他睨著元崢,豎起大拇指彎了彎。


    元崢心口滴血。


    他本來想問的是朝堂上各方對於賠了林家軍的看法,從崔十一的反應來看,各方都沒把這當迴事,大夥兒關注的,仍是朝堂上誰又得了勢,誰又失了寵。


    沒了幽州,死了幾萬人,混如夜裏一場雨,下過,第二日照舊雨過天晴,那夜雨就這麽消散在空氣中。


    店小二送了菜上來,崔十一暫時住了口,熱情地親自替元崢布菜。


    “來來,四哥,都是你最愛吃的,他家這鶉子羹又變了花樣,越發了得,你嚐嚐。”


    崔十一忙碌之餘還不忘招唿燕喃,“阿南小弟,沒來過開封吧,嚐嚐,這都是開封府最出名兒的菜式!”


    又招唿侍女給燕喃添酒,“這是玉饌閣親釀的酒,名“素清雪”。”


    “來,咱哥仨先走一個!”


    燕喃勉強朝他笑笑,舉起酒杯與他二人對碰,一飲而盡。


    元崢探詢地看她一眼,她咧嘴微搖搖頭,表示喝酒無礙。


    素清雪,酒如其名。


    入喉清冽,極素淡,迴甘綿軟,凜冽處又似冷雪,與烈烈酒意衝撞到一起,侵入五髒六腑,那心頭壓抑的情緒似找到了宣泄去處,舒服!


    燕喃又自斟自飲了一杯,眼前一疊疊菜肴花樣精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應有盡有,色香俱全,她卻已完全失了胃口。


    “劉渭現下如何?”元崢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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