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知道,自己始終無法擺脫心魔的束縛,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搖頭苦笑道:“我知道,可每次心神激蕩之時,這性子就由不得自己了。”

    狂尊對於這一點深有體會,他也是性情乖戾之人,要不然當年也不會一怒之下跳進地火熔漿,繼而受到魔瞳的引誘。雖說已經時過境遷,但是骨子裏那種膽大妄為還是在的,高庸涵的這句話恰好引起了他的滿腹牢騷,當即憤憤說道:“率性而為,快意恩仇,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樣豈不痛快?”跟著一指遠處四下奔逃的朔金齒,越說越氣:“難道遇到這種情形,還要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不成?真惹惱了我,殺他個血流成河,就算入魔也在所不惜,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狂尊的這番話要是被所謂修真正派聽見,隻怕立刻就是一場紛爭,但是高庸涵於他的經曆和性格知之甚深,自然不會計較,惟有笑而不答。

    狂尊一通發泄,看到高庸涵的反應隨即醒悟過來,嘿嘿笑道:“高老弟,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別往心裏去。你天性沉穩,隻要能盡力克製住殺戮的念頭,就一定不會重蹈我當日的覆轍。”跟著湊到高庸涵耳邊,低聲道:“其實,適時地發泄一下,也可以舒緩心中的戾氣!”

    這是狂尊的經驗之談,高庸涵點頭應道:“是,我記下了!”

    “嗯,此間事了,我也該走了!”狂尊忽然有些不舍,語重心長說道:“高老弟,這次你為了我們七蟲族而身陷險境,一下子用了兩根石筍,日後我可就幫不了你了。前途多艱險,你要多多保重才是!”話中的拳拳之意溢於言表。

    “放心吧,尊主!”高庸涵知道狂尊此人雖然脾氣暴躁、狂放不羈,但是為人卻極重情義。兩人不打不相識,雖則交往不過才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卻已是性情相投,早已把對方視作了朋友。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他心中很是感動。

    不過高庸涵一向不喜分別時的那種黯然情懷,況且這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當即笑道:“再過上一段時日,等我把手上的事情辦妥,就帶著酒去焚天坑,到時候大家一醉方休!”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高庸涵略微盤算了一下,說道:“多則五六年,少則兩三年,一定可以成行!”

    “好,好!”狂尊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漢子,不再糾纏於此,迴頭朝蟲須和那個厲先生喊道:“你們兩個,過來!”

    蟲須兩人雖然還不能確定狂尊的身份,但是可以肯定此人是族中大有身份之人,當即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施了一禮,按照高庸涵的稱唿高唿道:“參見尊主!”

    狂尊指著高庸涵鄭重說道:“這位是咱們七蟲族的千鍾閣大法師,你們兩人要好好聽從高先生的吩咐,盡力把族人安頓好!”

    蟲須和那個厲先生相視一驚,這才知道,這個人族修真者原來與本族有如此大的淵源,難怪剛才為了自己這一幫人,不惜生死相搏,於是恭恭敬敬地朝高庸涵施了一禮:“參見大法師!”

    高庸涵待要還禮,狂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客氣。高庸涵先是一愣,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久曆官場,這一點道理還是很清楚地。千鍾閣大法師在七蟲族內尊貴無比,那麽在下屬麵前自然就得保持一定的矜持,這也算是所謂的體製攸關吧。當下微微苦笑,惟有頜首示意坦然相受了。

    又大致交代了幾句,狂尊終於離去。身影越來越淡,就在行將消失之際,突然身軀一震,麵露焦急之色,張大了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卻已來不及了。

    高庸涵並沒有看到這一幕,低著頭正迴想著狂尊剛才的那番話,微微有些出神。說來奇怪,先後兩次險些入魔的經曆,令他反而生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隱隱覺得那股殺戮之心,似乎十分的痛快。“也許,成魔並非完全是一件壞事?”不經意間猛然有了這麽一個念頭,令他悚然心驚,隨即甩頭將這個想法拋開。

    由於慕寒食已死,那些石化的朔金齒失去憑仗,已經不大可能對蟲人形成什麽威脅,高庸涵一揚手將屍螟蝠、雲絲天龍和火螈收了,然後命蟲須將四下的蟲人收攏來。俯身下去,將審香妍輕輕抱了起來,突然在她身下發現了一個形如鵝卵的內丹,伸手一抓將內丹吸起,凝神一想點了點頭。

    這顆內丹,便是當日在天機峰下,從那吞噬了機關金辰的詭門修真者體內得來的,後來一直由審香妍保管。由於丹鼎門注重的是心性修煉,並不像鳳羽族究意堂和詭門之流,喜歡擢取他人的靈胎和內丹,所以審香妍也沒對這個內丹加以煉化。高庸涵隨手將內丹塞進審香妍懷裏,招唿了一聲,帶著蟲人順原路往地麵上走去。隻是,誰也沒注意到,內丹當中有一抹黑氣悄然閃過。

    慕寒食魂魄所在的那個法身被高庸涵擊碎之時,早就有了防範,順勢將魂魄附在一個蟲人的屍身上,並將內中的氣息完全隱藏了起來。他曾有過這一類經曆,所以對於此事可謂是駕輕就熟,居然將狂尊和高庸涵兩大高手給騙了過去。真正說來,如果沒有高庸涵入魔這一變故,慕寒食要想徹底躲過狂尊的感知,也極為困難,可是偏偏就這麽巧,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慕寒食早就感應到了內丹的氣息,同為詭門出身,他當然知道這顆內丹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不過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狂尊離去,才趁著高庸涵分神之際,猛地鑽到審香妍身下,雖然還是被狂尊發現,可是已經無法提醒高庸涵了。內丹中的氣息,完全將慕寒食的魂魄掩蓋下去,加上高庸涵對這顆內丹並不在意,就此埋下了一個極大的禍患。

    能躲在內丹之中,對慕寒食來說絕對是意外之喜。他本來隻是憑著一股怨念,想要從審香妍身上討還一點“公道”,沒想到還能有這個機會還魂,比之自己當初苦苦尋找那個飄渺的息壤,結果卻變成了石頭怪物,顯然要好出太多。因此愈發地小心謹慎,不敢顯露出任何異常之處,至少在沒有恢複實力、沒有把握之前,慕寒食是打定主意躲在內丹裏麵了。

    高庸涵沿著通道往上,並沒遇到開始時的那個較為寬闊的山洞,也不怎麽吃驚,倒是石壁上的黏液仿佛都已幹涸。走了大約十多裏,始終都沒迴到地麵,而且通道也變得起伏不定,與下來時的坡度大為不同。高庸涵知道,這是由於息壤的緣故,地底在不停地遊移,隻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當即轉頭對一直跟在身後的厲先生問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那個厲先生畢恭畢敬,躬身答道:“啟稟大法師,屬下不知,不過可以問一下蟲須。”

    “嗯,你把他叫過來!”

    “是!”厲先生答應著,迴頭叫了幾聲,後麵的蟲人跟著他的叫聲,一聲一聲傳了出去。

    由於蟲須留在最後麵壓陣,加上蟲人體型頗為龐大,而通道又時寬時窄,所以數千人的隊伍足足綿延了綿延十數裏。蟲須此時仍在洞穴內的石台之上,聽到高庸涵的召喚,一路擠了過來,足足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趕了上來。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朝高庸涵施禮道:“大法師,這麽急找我有什麽事?”

    “這裏是什麽地方?”這些蟲人大多都沒了靈胎,行事粗俗無禮,即使是蟲須也絲毫不懂什麽規矩,所以言語間頗為無狀。不過高庸涵從不在乎俗禮,自然毫不介意,反而覺得這些蟲人樸實無華,自然也就直言相問。

    “這裏麽——”蟲須看了看,遲疑道:“好像是龍門鎮的東北方向,要是沒說錯的話,應該離采石場不遠。”

    “那麽從這裏上去會不會遇到源石族人?”高庸涵此刻最擔心的,就是這麽多的蟲人一旦被源石族人發現,必然會引發極其嚴重的後果,如此一來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費了,所以不得不問清楚。

    采石場的範圍極大,方圓有數百裏,這裏本是連綿的山脈,幾百年下來也被挖的差不多了。蟲須也知道此事不同兒戲,仔細想了想才緩緩答道:“依我看,多半會遇到那些石頭人。”

    這麽一來就得慎重了,可是總不能老呆在地底下,高庸涵繼續問道:“那麽,這附近哪裏有棲身之所?”

    蟲須對於這個倒是十分清楚,當即拍著胸脯說:“再往前走個兩三裏,有一個岔路,一拐進去有一處廢棄的礦坑,裝個幾千人不在話下。”

    “好!”高庸涵一把將蟲須拖了過來:“你在前麵帶路,另外叫大家跟緊一點。”

    一行人費了半天的功夫,全部進了那個礦坑,這時才鬆了口氣。等到都安頓好以後,高庸涵默默盤算了一下,與另一處的那些蟲人所約的十天之期,已經過去了六天左右,心中未免有些焦急。但是形勢所迫,卻也隻能先等一等了,幸好還有三四天的時間,隻要能離開這裏,總歸要找到一個妥善的辦法。既然如此,想也無用,惟有先暫時放到一邊。此時正好借這個機會,可以問一問那個厲先生是何來曆。

    “厲先生,這西嶺戈壁的蟲人全是隸屬於紅絲蟄蟲部族,而你是銀牙厲蟲部族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大法師,在你麵前我可不敢稱什麽‘先生’,你直接叫我厲穹就是了。我的確不是本地人,而是來自苦水荒漠的銀牙洞。”厲穹對於千鍾閣大法師當然不會有任何的隱瞞,當即說出了一段秘辛。

    原來,當年玄元道尊將七蟲族全部遷到焚天坑,一些銀牙厲蟲之人在厲絕的帶領下,趁著焚天坑禁製初設尚不穩定之機,強行打通一條出路逃了出去。厲絕帶著族人東躲西藏,輾轉逃到了赤炎洲的苦水荒漠,最終定居在一處毒瘴彌漫、人跡罕至的沼澤之中,並將棲身的地穴命名為銀牙洞。在銀牙洞深處,厲絕意外地發現了霧零花的蹤跡,雖然隻有可憐的兩三株,卻也令他欣喜若狂。霧零花乃是產自蜃沙界的一種奇花,對於七蟲族來說意義無比重大。

    “霧零花?是什麽東西?”高庸涵從未聽枯鏑等人談起這種奇花,登時大感興趣。

    而蟲須也從不知道還有這一說,也來了精神,連聲追問道:“對,對!這個霧零花是做什麽的?”

    厲穹歎了口氣,神色間有股說不出的辛酸,緩緩道:“這個麽說來話長,還得從蜃沙界的來曆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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