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呂氏隻會笑給哥哥看了,誰想到她對這個姓顧的竟然那麽好!

    當時他怎麽沒有去讓榮祥查一查呢?

    男人麵色很冷,但呂氏原本也不看他的,自然是毫不察覺,倒是顧溫瞧著有些奇怪,他笑道:“陳公子相請,我豈有不來的,就是打攪您了。”

    她那日給顧溫送了飯,顧溫吃完洗幹淨了把食盒送過來,他性子好,又喜歡說話,這樣一來一迴便是熟悉了。

    說來也奇怪,顧溫好像不同於別的男人,她對著他沒有什麽緊張的感覺,在身邊時很是自然,是以看他受傷了不方便,又是因自己的關係,便是叫桂蘭又送了幾日飯去。顧溫感激,有時候買到新鮮的菜,竟然都會送她一些。

    這讓她由不得想起在浮山時熱心的鄰居了,在京都,便是瞿氏都不會給她送菜的。

    “這算什麽打攪,他去孔家纏著您問東問西的,才叫打攪呢。”呂氏笑道,“您坐一坐罷,我去廚房看看。”

    她走過去,月白色的裙角微微飄動,身姿若楊柳扶風。

    哪怕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了,仍是叫男人挪不開眼,顧溫心想,這陳大夫人真是可惜了,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所幸是王妃的母親,倒不像尋常的寡婦,沒有人敢在背後說難聽的話。他微微歎口氣,但即便如此,仍是一樁人間慘事。

    就像自己一樣,失去了妻子,後麵的幾十年,還不知如何過,大約也是過一天算一天,盡量想開些吧。

    他轉過身去與陳佑說話。

    廚房裏下人們忙忙碌碌,擇菜的擇菜,清洗的清洗,大鍋裏燉著的肥鴨,卻是已經冒出香味來。呂氏看了看,見他們做得挺好,便是又叮囑幾句,叫他們菜不要燒的太鹹了,孩子們小不喜歡,再多做幾樣點心,切一盤軟兒梨。

    她說話輕柔,態度和藹,下人們搬到這裏來越發喜歡這個女主子,連聲答應。

    呂氏見差不多就迴去了。

    誰想走到正堂,卻見門口站著陳懷安,他像是故意等她似的,呂氏腳步一頓,心莫名其妙的亂跳起來,她差些想要迴頭。可這裏是她的家,她若在這兒都要躲,那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藏呢?她抿了抿唇,心想陳懷安也許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陳大人。”她走上來,露出詢問的神色。

    仍舊是那個模樣,對他視若無睹,隻關心別的,陳懷安麵色一沉,抓住她的胳膊,低聲道:“

    我有話同你說。”瞬時將她拉進來,把門關上了。

    外麵的陽光被擋住了,她白皙的麵孔掠上一層陰影。

    睫毛長長的,一顫一顫,惹人憐愛。

    陳懷安喉頭不由一陣滾動,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呂氏卻受到驚嚇,瞪大了眼睛:“陳大人,您要做什麽?”

    防備的眼神一下刺痛了他,陳懷安鬆開手,冷冷道:“我是來問你那顧夫子的事情,他是什麽人你清楚嗎,竟然這樣就請到家裏來?你是不知道外麵什麽情況了!”

    呂氏怔了怔,這關顧溫什麽事情?可看陳懷安這樣的生氣,難道他怕顧溫是什麽殺手嗎,她想起陳瑩在街上被暗殺,連忙道:“顧夫子不是壞人,他是在孔家教書的,當初我們要買宅子,孔太太便介紹了他。佑兒常去孔家,便是與顧夫子相識了……”

    “教書的便是好的嗎,你知道他此前是做什麽的?”陳懷安卻步步緊逼,“他是京都人氏嗎?他的祖上又是在哪裏的?”

    他氣勢強大,壓迫的人透不過氣來,呂氏一直往後退,後背抵在了牆上,她迴答不出來!

    她怎麽會知道顧溫這麽多事情?

    女人呆若木雞,杏眼睜大了滿是迷茫,陳懷安眉頭一挑:“你什麽都不知道,便請他來嗎,難道你不怕他危害到佑兒,還有瑩瑩?”

    呂氏心頭一跳,會這樣嗎?可顧溫怎麽看都是個好人,那時候陳瑩被偷襲,他還救了自己呢,他要是殺手,就在陳瑩身邊,難道還會失手?她想到第一次見到顧溫,他說起修葺要給她工錢的事情,還看到顧溫去買菜,他遇到陳佑求教學問,也很有耐心。

    “不,顧夫子就是個好人。”呂氏低聲道,“陳大人你不要疑神疑鬼。”

    這些天來,她來到京都,第一次這麽質疑他,還是為個男人!

    陳懷安大怒,伸手抬起她的臉喝道:“他是好人?是嗎,所以,你打算要嫁給他了?”

    他是親戚過來這裏沒什麽,可顧溫是個男人,她家裏隻有陳佑這麽小的一個兒子,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且聽顧溫的口氣,都不止來了幾迴了!

    她什麽時候有這樣大的膽子?

    男人發火,十足的嚇人,呂氏從來沒有見過陳懷安這種樣子,他總是神情淡淡的,就算要她嫁給陳懷林時,他依舊很是冷靜,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好像鋒利的刀刃。她的眼睛模糊了,透不過氣,耳邊又

    聽到陳懷安說什麽嫁人。

    她突然就笑了一聲。

    有些淒楚的笑。

    陳懷安一怔,隨即又冷聲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管錯不錯,”呂氏流著淚看他,“這關你陳大人什麽事情呢,難道陳大人又要我還你一個人情嗎?”

    陳懷安渾身一震,放開了手。

    這句話也許是他至死都不能忘記的話了,可他沒有想到從呂氏口裏說出來,會是那麽的驚心動魄,他覺得一陣窒息。

    屋裏的空氣好像凝固住了,誰也不能說話。

    那一日,他就是這麽跟她說的,在她正偷偷給他做荷包,也不知有沒有膽子送出去時,他就是這麽說的,讓她嫁給陳懷林。

    這句話她死也不會忘記,因為她哭著說她喜歡的人是他。但陳懷安麵無表情,他早就知道了,他仍是讓她嫁給陳懷林,說他救了她的命,說陳家一直在養著她,而陳懷林也喜歡她。

    在他心裏,自己不過是像個奴婢一樣的人罷?

    她後來嫁給了陳懷林,陳懷林很好很體貼,漸漸的她忘記了傷痛,可這輩子最真摯最深的感情已經被埋藏了,再也不能找迴來。

    第一次,她無所畏懼的看著他。

    陳懷安身形晃了晃,他猶豫了幾次終於問出來:“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怎麽會不恨呢,有多喜歡就有多恨,呂氏無言。

    在她的眸中,已經有答案。

    陳懷安怔了怔,突然打開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突然發現,這些年他其實還是心存僥幸的,在見到呂氏的時候,甚至想過,她還在喜歡著自己,但這是不可能的了,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便永遠失去了這個人。

    他還在希望什麽呢?

    不管她嫁不嫁,她嫁給誰,他都沒有立場去問一句,但不知為何,想到她瞬間的笑,他心如刀割,他一直走到了庭院中。

    身後傳來陳佑的叫聲:“叔父,叔父,您要走了嗎?”

    “是,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下迴再來吧。”他沒有轉身,疾步離開了。

    沒有下次了,他心想,這些人,這些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也造就了他,陳懷安,他又能怎麽後悔呢?

    後悔,又能得到她的原諒嗎?

    不會的。

    他也不能再迴到從前了,陳懷安坐入轎中,讓轎夫起轎,他都忘了陳彰。

    榮祥不知發生了什麽,他第一次看到陳懷安這樣的表情,心頭惴惴不安,想問到底沒有敢問,一擺手叫轎夫離開了這裏。

    呂氏靠在牆上,覺得後背冰冷,她這次不用躲,陳懷安自己就走了,可心頭還是十分的難受。這麽多年,即便她同陳懷林恩愛有加,可她心裏始終是有陳懷安的影子,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他,但是她也絕不會原諒他的,隻是對不起自己的丈夫。

    不能這樣的全心全意。

    她對他有愧。

    所以陳懷安說什麽嫁人,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她隻希望看著他們的女兒,兒子一輩子幸福平安就好了。

    門大開著,桂蘭她們是看到陳懷安走的,看見他神色莫名的樣子,她們在外麵聽不清說什麽,但心裏滿是懷疑,這會兒探頭間見呂氏在哭,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麽了,這時顧溫走過來說道:“陳夫人……”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眼睛通紅的呂氏。

    呂氏有些慌亂,用手擦眼睛。

    不知是發生什麽了,她竟然在哭,顧溫看她好像都忘了拿帕子,從袖中抽出一條遞給她:“陳夫人,我是來問你一件事情的,我看到你有許多草籃,聽佑兒說竟然是您親手做的?”他笑一笑,“這不急,我等會兒再來問您,您歇息下罷。”

    他的眼中沒有好奇,也沒有憐憫,好像流眼淚是一樁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呂氏原是尷尬,卻見他這樣說話,倒是放鬆了,想到了自己的帕子,尋出來說道:“叫先生看笑話了,我……”她頓一頓,“草籃是我做的。”

    聲音裏還有些哽咽。

    顧溫驚訝:“是真的嗎,我是想問你買兩個,這籃子真好看。”

    送出去的帕子沒有被接受,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便是重新收迴去。

    “您要就拿去好了,我閑來無事便是會做的,家裏都有十幾個了。”呂氏道。

    “這也不好,你看這樣吧,我借給佑兒看的《尋香記》就送給他了,換你兩個籃子。”

    呂氏聽得不由一笑,這顧先生占不得人便宜,得了什麽就要換什麽,她點點頭:“好吧。”

    笑中還帶著淚,說不出的動人,顧溫不知為何突然想到妻子,她也是這樣溫柔的,可惜這樣好的人偏偏短命,他對呂氏有著說不清的顧惜。

    他

    揚眉一笑,轉身去拿草籃了。

    呂氏用帕子擦一擦眼睛,看著幹幹淨淨的庭院,耳邊聽到陳佑與幾個孩子的笑聲,她想著剛才同陳懷安說的話,想著他離開的樣子,忽地輕輕唿出一口氣來。而今已是過的那麽好了,她也許是不該再恨了。

    對那個人,不恨,亦不愛。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就一更啦,這兩天老是現碼有點方,我寫點存稿哈,順便理一理大綱,後麵內容不多了,大概二十號完結,明天繼續兩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朱顏玉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久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久嵐並收藏朱顏玉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