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陳家差不多是巳時。

    家裏就老夫人和呂氏沒有去白河,老夫人有興致,叫呂氏與她一同包了些粽子拿到廚房煮,這會兒正當好了端上來。

    袁氏一進去就瞧見呂氏,這些時日,她的身體越發好了,肌膚如白玉般的潤澤,烏發梳著簡單的傾髻,插支玉簪,十分的雅致。她笑起來:“大嫂沒有去真是可惜了,那麽熱鬧,不信你問瑩瑩,她是同沈夫人一起看龍舟的。”

    聽到這話,老夫人與呂氏都看向了陳瑩。

    這樣當麵說出來,隻怕是要自己難堪,她哪裏同沈夫人看龍舟了,根本連麵都沒有見,不過陳瑩並不想讓袁氏得逞,自己丟臉,她發出一聲歎息:“沈夫人也不知怎麽了,總是欲言又止的,還說沈公子如何如何好,這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她走上前拉住老夫人的衣袖垂眸道,“祖母,下迴沈家再送什麽來,您可不要收了。”

    柳眉微顰,很不願的樣子,好像是沈夫人看上她,要讓她做兒媳婦,但陳瑩並不肯。

    袁氏氣得咬牙。

    這小姑娘說謊真是順暢!

    老夫人蒙在鼓裏,隻以為這孫女兒眼光太高,拿喬了,心想這孩子年輕,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在京都想找比沈溶還要好的年輕男人,得去哪裏尋呀?再說他們家又不是名門望族,陳瑩也不是公主,她有空得勸一勸這孫女兒。

    將陳瑩攬到身邊,老夫人笑道:“沈夫人這樣尊貴的,你莫得了便宜還賣乖。”又朝幾個孫子孫女招手,“都與我說說龍舟賽如何,是哪家得了第一?”

    “是楊家。”陳敏搶著道,“可惜我沒能押注,不然我就要押他們家呢!”

    陳靜好笑,這妹妹是馬後炮,她那時候分明猜是陸家的。

    老夫人朗聲笑起來:“是嗎,你那麽厲害?”

    孩子們都圍上去說話。

    呂氏朝陳瑩看。

    知道母親在擔憂,陳瑩走過去,靠在她身邊輕聲道:“娘,你往後不用再擔心沈家的事情了,我想通了,與他無緣。”

    到頭來還是這個結果,呂氏心裏難受,她仔細看陳瑩,發現女兒的眼睛有些紅,看來是哭過了,他們在浮山幾年的感情,肯定不容易。

    是沈家不願意吧?那是意料之中的,雖然沈溶為人真誠,但人與人總是不一樣的,女兒到底是受了家世的拖累,隻是被棒打了鴛鴦,如何不痛?

    見呂氏露出傷心的樣子,陳瑩連忙笑起來:“娘,我沒什麽,在白河可高興呢,明年你一定要同我去看龍舟賽。今日佑兒同堂弟還在河邊抓到兩條魚,這樣大的河,也不知怎麽逮到的!”

    歡聲笑語,像是絲毫的不在意。

    呂氏心知她堅強,心知她什麽都藏在心裏,就如丈夫去世那年,陳瑩的表現,她好像很快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總是安慰自己。她越發覺得難過,隻她要哭了,女兒更傷心,便輕拍一拍女兒的手:“明年我一定同你去看龍舟。”

    陳瑩親昵的靠在她肩頭。

    因時辰差不多了,老夫人很快就吩咐奴婢擺飯上菜。

    “今兒閑著,特意做了些粽子,隻覺手真是不靈活了,想當初在浮山,我一天能做好上百個呢,懷安他們爺兒仨能吃上五六天。”

    袁氏笑道:“這種粗重的話,您何必自己做,家裏那麽多下人。”

    “總是不一樣的。”老夫人心想,那時候家人都在,而今隻剩下陳懷安了,他又能吃幾次自己做的粽子?她笑道,“等會兒端來的多數是我做的,還有幾個是小憐做的,你們可要多吃點兒。”

    端午節,廚房裏從早上忙到現在,準備了好些的佳肴,丫環們排著隊兒端上來,把一大個八仙桌都放滿了,香味撲鼻。

    眾人按長幼坐下。

    陳彰與陳佑在一起,兩個孩兒頭碰頭,不知道在說什麽,陳佑咯咯的笑,陳瑩看了幾眼,笑著拿一隻粽子出來,與呂氏道:“這隻是娘做的吧?我一眼就瞧出來了!”

    陳瑩知道母親的手藝,廚藝不行,別的都好,故而父親在的時候,菜都是父親做的,母親呢,會繡花,會剪紙,隻要是精巧的,她都在行。

    有時候錢不夠用,父親去賣油的時候,她就編幾個竹籃子讓他捎帶著一起賣。

    呂氏抿嘴笑道:“還是你祖母以前教得呢。”

    她不是嬌小姐,但也是富戶家的小姑娘,流落到陳家之後,家務活兒不熟悉,也是一樣樣慢慢學會的,裏麵自有老夫人的功勞,起初老夫人真是把她當女兒般看待的。

    陳瑩笑著問:“娘,這是什麽餡兒的?”

    呂氏每隻粽子都做了記號,隻有她清楚,小聲道:“鹹肉的。”

    “我最喜歡吃了。”陳瑩低頭剝粽子。

    這話兒傳到袁氏耳朵裏,她鬼使神差的朝陳懷安看。

    桌上一大盆的粽子,約莫有二三十隻,就見他從中也取了一隻,瞧著很是好看,翠綠的粽葉剪得整整齊齊,尾端是個小巧秀氣的結。

    這不是與陳瑩拿得一模一樣嗎?

    袁氏瞬時覺得透不過氣來。

    到底他是故意,還是無意……

    胸口被堵住了一樣,滿滿的,酸酸的,她突然道:“老爺這隻好像是大嫂做的呢,大嫂,你看看,是不是呀?”

    陳懷安的手一頓。

    呂氏則是嚇了一跳。

    來到京都,她幾乎從不與陳懷安說話,見到麵也隻不過是點頭問候,今日袁氏無端端說這種話,她的臉一下紅了,倉促間不知該怎麽答。

    也不敢細看……

    許多年以前,她同老夫人做好粽子,親手下了鍋端上來,總會偷偷看一看陳懷安,要是他不小心拿到自己做得,就會歡喜半天。

    但她再也沒有這樣的念頭了。

    陳懷安看到呂氏的樣子,淡淡道:“這麽周正,我覺得是娘做得。”

    難得聽兒子說好話,老夫人一下眉開眼笑:“這種粽子我往前做起來是不費吹灰之力,而今哪裏有這種功夫了?”她把自己手裏的遞過去,“喏,這才是我做的,紅棗餡兒,你喜歡吃。”

    陳懷安接過來:“那我可要好好品嚐了。”

    原先拿得那隻被他放在了一旁。

    到得最後都沒有再吃一口,袁氏見狀,總算是沒那麽難過了,可她還是心懷疑惑,陳懷安到底是不是故意選的。

    她再看呂氏的時候,眼神好像含著冰一樣。

    這等時候,家家戶戶都很熱鬧,眾人坐一起慶賀端午,然而靖寧侯府,卻是少有的沉鬱,靖寧侯大發脾氣,因為兒子竟然不出來用膳。

    “瞧瞧你做得好事兒,將他寵得沒有樣子了。”沈石拍著案幾,“為個女人瘋了不成?虧得皇上今日還稱讚他,讓我尋來相陪,結果他在做什麽,竟敢違抗聖命了!”

    受了那麽大的打擊,她那兒子還能在人前強顏歡笑嗎?沈夫人勸沈石:“皇上不會計較的,他是真的不舒服,不然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她握住沈石的胳膊,手指上下輕輕的撫摸,“老爺,您先去用飯罷,我去看看他。”

    沈石恨不得將凳子踢翻了,隻見妻子滿臉的擔憂,到底沒有做出太過粗魯的舉動。

    “你去吧,但記得,要是

    明日他再這樣,可不要怪我動用家法。”

    沈夫人答應。

    她讓奴婢們伺候沈石用飯,轉身而去。

    沈溶見到母親來,並沒有起身,他已經好像一尊石像坐了許久了。

    今日陳瑩說的話,做的事,一樣樣從眼前流過,他忍不住翻來覆去的想,想幾百遍,幾千遍。

    “溶兒。”沈夫人手搭在他肩膀上,“要知道這樣,我就不會將信予你看了,也許陳姑娘便不會自暴自棄,與豫王同處一室。可能是傷透了心,畢竟她原先是那麽端莊的一個小姑娘。”

    蕭隱肯定是從窗口進來的。

    他當時在門外,並不知道那二人做了什麽,可門開時,卻看到蕭隱挑釁的眼神,他雖不說話,可那舉動卻說明了一切。

    他當時心涼,萬念俱灰。

    而今迴想起來,她是不曾甘願的,她在蕭隱懷裏,眸色卻無奈。若自己那時能明白,就該將陳瑩拉到懷裏,不再需要她的解釋。

    心好像裂開了一樣,時光挽不迴,再後悔也是無用,沈溶輕歎口氣:“母親,香山的事情,真的不是舅父做的嗎?”

    沈夫人渾身一僵。

    “若不是舅父做得,隻怕豫王不會緊咬著不放,闖到我們府裏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苦澀,“若是劉家做的,劉雲珍知情,便不會晚一步將我領到山頂,錯過好戲。若不是舅父,這封信隻怕也不會到您手裏,他貪生怕死,已經流放,就算寫信,隻怕也隻會讓母親救他早日脫離苦海罷?”

    沈溶閉了閉眼睛:“您今日請陳姑娘來,大抵是已經料到這結果了,不是嗎?”

    沈夫人說不出話來。

    冷意漸漸從腳底冒出,她好像都不能動了。

    “溶兒……”她忍不住哭泣,“你當真以為是為娘……”

    沈溶輕歎口氣:“您從來都很疼我,兒子不怪你。”

    聽到這話,竟是比聽到嚴厲的責備還要難過,沈夫人幾乎是不敢再直視這個兒子,她心痛不已,也有些後悔。

    今日蕭隱當著兒子的麵與陳瑩有親昵的舉動,可兒子竟然還信她,這樣的感情,她也許是不該去破壞的,可她又能真的忍受嗎?

    陳瑩這姑娘,天生是禍水!

    沈夫人輕聲道:“假使你仍想娶她,為娘也不是沒有辦法,陳姑娘肯定還是想嫁給你的。”

    沈溶自

    嘲一笑。

    若是別的姑娘,興許容易,但陳瑩不同,她今日跟隨蕭隱離開,隻怕早就有決絕的念頭了,他與她之間,怕成不了親的從來都是他。

    “您不用管這件事了。”他淡淡道,“時候也不早,您去用膳吧,餓著了不好。”

    沈夫人艱難的走出了門口。

    她知道,從今往後,他們母子之間定是有了隔閡,隻怕沈溶再也不會同她說心裏話了,沈夫人的眼淚落下來,滿心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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