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不似江州,其路多坎坷崎嶇。


    此刻,在豫州鳳翔府的北垂某地,一輛雙輪馬車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吱吱呀呀勉力前行著。


    車廂內,長須的布衣老者用衣角使勁擦拭好一顆蘋果,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靠在廂壁上假寐的年輕人。


    “顧仙長,請。”


    年輕人假寐依舊,充耳不聞,倒是坐於車廂另外一側的中年人不動聲色伸出手去,將蘋果輕輕摘下。


    “哢嚓!”


    葉蒙咬下一塊蘋果,咀嚼間斜瞥了張大成一眼。


    “老張啊,外頭道路難行,我看你還是坐去外頭駕馭馬車吧。”


    主人發話,老張頭自是不敢不依,他雙目切切地看了年輕人一眼,歎了口氣,終是不情不願地鑽出了車廂。


    “嘩啦——嘩啦——”


    隨著車廂竹簾緩緩放下,假寐的年輕人方才悠悠睜開雙眼。


    而葉蒙也於此時將腦袋湊了過去。


    “重華啊,這兩日真是……真是讓你見笑了啊。”


    山長大人的語氣中透著濃濃的歉意。想來也是,話說他們三人自從離開那座鬧鬼荒村已有兩日了,這兩日來,初時,他那老仆張大成麵對著仙人威嚴,尚能管住他那張老嘴,不敢過多地提及自己的非分之想。


    不過後來熟稔之後,老東西的膽子也就漸漸放開了,竟纏住了顧堯,說他張大成想要拜師學藝、問道修仙!


    這,這特麽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人家仙人是什麽樣的存在,相貌儒雅、風流倜儻,長得就和書院中的山長、大儒一般,豈是他這鄒巴巴的年老夯貨所能覬覦的?


    理所當然地,葉蒙眼睜睜看著張大成在顧堯這裏碰了一鼻子灰。


    而他身為其主,非但沒為自家老仆的碰壁感到可惜,相反,心裏卻還生出股莫名的快意。


    隻是在顧堯這邊,老葉到底還是很有些愧意的。


    精研經世之道數十年,他怎會看不出這兩日仙長已被那老貨纏得不厭其煩?隻是因為人家重諾重義,看在他葉蒙麵子上,一直在苦苦忍耐著罷了。


    “葉師不必如此,區區小事顧某還不會放在心上。”


    伸手虛扶,顧堯將山長大人抱拳的雙手輕輕按下。


    就如葉蒙所想,這兩日來大少對老張頭確已生出了極大的厭煩。


    隻是,他之所以忍耐這老家夥的原因,卻並不是葉蒙所想的什麽重諾重義——隻是舍不得這源源不斷、自發而來的煞氣罷了。


    話說這兩日來,顧堯又於夜裏斬殺了兩波來襲惡鬼,鬼物消亡留存的煞氣那可是真香!


    吸取這偌多煞氣後,他已經能明顯感到體內法力正在變得愈發充盈,而在法力反哺下,氣海中的道緣意象也在以可以察覺的速度緩緩長大著。


    當這一切變化反饋在所修劍道上,則是他對劍的感悟在不斷加深,連帶著,就連那柄飛劍最近也是靈性大長——小家夥現在雖還在萬民傘裏封著,但卻已不止一次向主人傳達出想要出來透氣的請求!


    如今顧堯已經可以確定,這葉蒙確實具有招鬼惦念的天賦。而他顧大少也不用刻意做什麽,隻需安心待在葉·唐僧肉的身邊斬殺厲鬼,修為就能不斷提升!


    與這等天大的好處相比,張大成帶來的區區煩擾也確實不算什麽了。


    “或許過不了多久,哥就能金丹圓滿,晉升外相了,嗬嗬嗬……”


    “喂!喂!兀那書生,看到我這馬車怎不讓路?快快讓路,快快讓路!”


    車廂外,張大成陡然響起的唿喝打斷了顧堯的美好遐想。


    “咦,這個時辰,在這條小路上竟還有人走動?”


    對馬車的突兀停下,葉蒙顯是生出幾分好奇,他推開窗扇向外看去。


    順著那道窗縫,顧堯自然也看到了車外的情景——此時夕陽明媚,渲染山麓,端的是無限美景。


    隻是,當大少的目光落在道邊那名行人身上時,眉心卻不由自主地縮了兩縮。


    ……


    夕陽斜照下,狹窄的小路邊上,立著一名身著紫色儒服、身背箱籠的年輕書生。


    麵對著張大成沒來由的突兀爆喝,那書生囁喏著嘴唇,一時喃喃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個,老……老伯,您可得看清楚,非是小生有意擋路,實在是這段山道太過狹小,您看,您看……”


    書生一邊說著,一邊伸腳踢踢道邊的荊棘,示意若是他再往路邊靠靠,勢必會扯攔自己的袍服。


    奈何,老張頭此刻心胸不暢,可聽不得他這般詳解。


    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說道:“行啦行啦,老子現在可沒空聽你絮叨。呶,看到沒,前麵不遠處道路略寬,你小子趕緊去那裏等著,待我等經過那處,你再出來走你的路!”


    說罷,他竟不管書生反應,隻管揚鞭在馬兒臀上抽了一記。


    “駕!”


    馬車重新轔轔啟動,紫衣書生臉上惱意一閃而過,隻是此刻可不是爭論的時候。


    自古秀才遇見兵,皆如是也。


    書生不得不抓緊背上箱籠,迅速轉身,頗為無奈地往前跑去。


    隻是,在張大成口中“不遠”的一段路程,落在他這個文弱書生腳下卻全然是另一番模樣。


    書生沒跑幾步就累得氣喘入牛,前方,是那段似乎無論怎樣奔跑,都難以企及的寬闊路段;身後,是那輛漸漸接近,已然可以感受到馬兒鼻息的雙輪馬車。


    馬車上,趕車的老者開始暢懷大笑,而跑路的書生也在咬牙切齒、準備不管不顧轉身拚命之際。


    “好了好了,老張,別逗弄人家,快快停車,快快停車。”


    一聲訓斥從車廂內傳出,阻下了狂奔的馬車。


    俄爾,一名長髯及胸、儒雅大氣的中年文士從車內鑽出,走到了紫衣書生身前。


    “老夫這老奴玩心太重,對閣下多有得罪。葉蒙在此,向閣下賠罪了!”


    葉蒙深施一禮,卻遲遲得不到紫衣書生的迴應,不過在他重新站直身軀看向對方時,迎上的卻是一雙閃爍星芒的眸子。


    “先生,您……您說您叫葉蒙?可是江州白鹿書院的院首,葉蒙,葉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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