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冬的時候還不覺得冷,一場冷雨之後,便讓颯颯枯黃的樹葉、紅了的楓葉飄零落下,就連常青的香樟樹葉也被打落。

    早先沒有被鳥兒銜走的落地香樟果被踩得染了地,少女的足尖悄然踩過,一層風沙掩過,等到了明年,就隻有淺淺痕跡。

    院子裏的香樟樹,枝葉不再是春夏的翠青,而是蒼青色,枝葉在淩冽的隆冬風頭裏被吹得嘩嘩作響,那聲音隔著窗,便讓人覺得窗外嚴寒。

    所有人都穿著的是夾棉的衣裳,若是怕冷的,裹上了厚重的皮子。更有怕冷的手中揣著暖手爐,指尖被燙的發紅,也不肯輕易冷了自己的纖纖素手。

    簡寶華身邊的王清媛就是如此。

    休息的時候,一刻也不敢鬆開小爐,

    手指點在手爐上,還微微點動,想著的是剛剛的指法。

    簡寶華撐腮看著琉璃窗外的景。

    因為開了海運,如今大梁境內都用了東洋來的製琉璃的法子。

    琉璃的價格降了不少。

    不知道是誰有了用琉璃做窗的法子,三院便都用上了琉璃窗,屋裏亮晃晃,窗明幾淨正好讀書。

    簡寶華見到了枝頭的葉被風卷走,被層雲遮住,這一日的天氣慘白,心中是說不出的沉重。

    這天已讓人沉悶,更讓人沉悶的是才得到的消息。

    趙淮之失蹤了。

    趙淮之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就在她這段日子裏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

    他幫了她許多,雖然不曾明說,簡寶華卻知道江寧王府待他的態度,很是不對。

    他本就命途舛測,原本以為下了江南,會有不一樣的際遇,誰知道,如今是音信杳無。

    簡寶華的心中有些感傷,若是可以,她是希望他順順遂遂。

    怎麽會落了水,怎麽會沒法子救起?

    是因為無心,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忽的起了一陣狂風,原本綴在枝頭欲落的葉被猛地卷走,在空中打個旋越過了牆頭。

    那風把琉璃窗吹的是微微晃動,發出沉悶的聲響。

    些許冷風順著窗棱縫隙潛入,少了窗外淩厲之意,依然是冷得驚人。

    簡寶華下意識地把衣領整得更高一些,借由此擋住絲絲縷縷的寒風。

    “你冷嗎?”王清媛注意到了簡

    寶華的動作,“若是沒有帶手爐,用我的罷。”她把手爐遞給簡寶華。

    王清媛雖說要把手爐給自己,她的一雙眼卻黏著手爐上,簡寶華見狀一笑,“我不冷,你用手爐就是,我不怕冷的。”

    “當真不冷?”

    簡寶華用指尖碰觸王清媛的手背,“你瞧,是不是不冷,你現在就怕冷,到時候去了京郊,那裏隻會更冷。”

    王清媛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怏怏的,“我也擔心。”

    簡寶華抿唇一笑,“你呀,不如試試看我的法子,雖說有些難以入口,對你是有好處的。”

    簡寶華告訴她的是生薑紅茶,每日裏早晨濃濃喝一杯就好。

    王清媛一想到那生薑的味道,心中就發怵,下意識地不想去用這個法子。

    “晚些時候,我試試。”王清媛說道。

    簡寶華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我去淨手,一同嗎?”

    “我也去。”周若苒是坐在簡寶華的前方的,原本是在和左秀蓉說話,聽到了簡寶華的說,就轉過身子。

    “我也去。”左秀蓉說道。

    “你要不要一起?”簡寶華對王清媛說道。

    王清媛搖搖頭。

    王清媛看著她們三人開了門走了出去。

    她們三人,周若苒嬌嬌卻不難相處,左秀蓉是愛笑灑脫的性子,簡寶華溫柔沉穩,王清媛想到了先前曾聽母親提到過的齊家小姐,溢美之詞不絕於口。

    王清媛原本以為母親是誇大,見到了簡寶華後,才知曉原來這世間當真有這般的女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女院之中的修習,對她而言像是閑庭漫步在花園裏,她的眼中處處都是美的,隻消低頭輕嗅或是采擷,便得了美麗的花朵。

    她並不在意教長的褒獎,或者是評分是優或者是良。

    她享受這一過程。

    簡寶華的成績乍一看說不得是多拔尖。

    琴與舞是優,作畫與作詩則是良。

    隻有兩門是極優,整個黃字班隻有簡寶華能夠得到。

    一門是策論。

    王清媛在策論上並不擅長,隻是知道簡寶華做得很好。

    有一次小叔叔同她感慨過,若是簡寶華為男子,單憑這策論絕對可以入朝堂。文章切入點小,眼界卻不局限於一小點,考

    慮問題周全,文章一氣嗬成看得讓人酣暢淋漓。

    另外還有一門課是騎射,簡寶華在這一科上也是讓人側目。

    穿著火紅的騎裝,奔跑起來像是燃燒的火焰,簡寶華可以抬手,在馬背上騎射,利箭射出正中靶心。

    王清媛還記得周若苒搖著簡寶華的臂膀,“寶華姐姐,你怎麽做到的?”

    “考慮馬的腳程,顛簸起來的高度,估算距離,根據經驗,判斷揚起的高度。”簡寶華同周若苒說道。

    聽到這番說辭,周若苒一下就怏了下來,“還不如不說。”

    “做自己擅長的就好,何必和騎射杠上呢。”簡寶華摸了摸周若苒的頭。

    “你難道被她們三人排斥了?”

    忽然眼前暗了下來,王清媛抬頭,是邱瑩瑩站在自己的麵前,她雙手環胸,“怎麽她們三人歡歡喜喜結伴,單留一個你。”

    “邱姑娘。”

    “我們舍裏原本定下了汪蕊,誰知道汪蕊還有一個妹妹汪曦,也要一齊。鬧騰著起來,十公主覺得麻煩,索性就剔除了汪蕊,不如你同我們一起。”邱瑩瑩抬起下頜,“十公主作畫做得好,我擅長詩詞,你擅長琴,還有一個宋家姑娘長於書法,舞也跳的好。如何?”

    “我已經答應了她們……”王清媛的聲音細細小小,因為邱瑩瑩的氣勢十足,她的聲音就顯得有些猶豫了。

    “這不是還有幾日就要到了大比,教長也說了若是願意可以自行調整。”邱瑩瑩慢吞吞地說道,“換個更好的不是更好嗎?你琴彈得好,那個簡寶華算什麽?擅長策論和騎射?當真是笑死人了。”

    “怎麽笑死人了,我倒想聽聽。”從門外進來的時候,恰巧聽到了這一句,周若苒就揚聲說道。

    見到起了爭執,原本三三兩兩說著話,就停下來看這一出的好戲。

    “說得是天花亂墜,又不考狀元,要策論何用?還有騎射就更好笑了,原本嬌嫩的手,都是繭子,豈不是可笑?”邱瑩瑩說道。

    “總比你好。”周若苒眼神不屑,“小門小戶出身,之前恐怕連馬都沒有見過,才會站到馬的後麵,差點被馬踢。”

    周若苒說得好笑,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邱瑩瑩,聽到了這裏,就忍不住輕笑了出聲。

    邱家的家世應當說是在黃字班之中最差的,她是屬於有才名,所以能夠入得女院。

    周若苒的話,可謂是

    踩在了邱瑩瑩的痛點上。

    邱瑩瑩好麵子,聽到有人輕笑,便覺得在辱她,麵色鐵青。

    “要不是我寶華姐姐心善,拉了你一把,隻怕你就被馬蹄子撅到,指不定現在什麽模樣。”周若苒繼續說道。

    “你瞎說什麽,如果不是她,我怎麽會跌倒,衣服上也沾了馬糞。”邱瑩瑩麵露嫌惡,仿佛想到了那一日的場景,要不是簡寶華,她也不至於沾了馬糞。

    也有其他人想到了這一幕,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邱瑩瑩更加惱怒,“都是你!”她指著簡寶華說道,“你害我。”

    “馬蹄子本就是揚了起來,苒郡主說得是實話。”左秀蓉也幫腔,“寶華妹妹是幫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她還君子?”邱瑩瑩冷笑,“說你是君子還差不多。”

    所有人都是一愣,為何稱唿左秀蓉為君子,就聽到邱瑩瑩說道,“畢竟你長得不男不女,說是個君子是有人信的。”

    屋裏是一陣沉默,所有人都噤了聲,邱瑩瑩這話罵的太過於狠厲。

    唯有十公主咯咯笑了起來,在寂靜的學堂裏,格外明顯。

    似乎瞧著不過癮,她幹脆坐在了書案上,一雙藏在繡裙裏的腿晃晃悠悠,一副瞧好戲的模樣。

    “我也覺得左姑娘今後可以做個君子。”她慢慢悠悠地說,聲音裏是一派歡喜。

    “我不男不女?”左秀蓉大步上前,走到了邱瑩瑩的麵前,竟是上前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臉,壓低了聲音道,“那我這樣算不算調戲你。”

    邱瑩瑩尖叫地就要推開左秀蓉。

    左秀蓉一個不查,當真被她推倒。

    邱瑩瑩似乎這樣覺得仍不解氣,上前似乎要踢左秀蓉。

    簡寶華連忙上前,來不及別的動作,被邱瑩瑩一腳踢在了腳踝處。

    倒吸一口涼氣,簡寶華慶幸自己趕得及時,若是邱瑩瑩這一腳踢在了左秀蓉的身上,那就太重了。

    王清媛連忙趕了過來,伸手扶起左秀蓉,“你沒事吧。”一雙眼又關切地看著簡寶華,“踢得疼嗎?”

    “沒事。”簡寶華說道,大約就是踢青了,沒有傷到骨頭。

    “你還敢打人?”周若苒的一雙秀美豎起,伸手就抓著書案上的書,往邱瑩瑩的身上扔去。

    誰知道書頁之中夾了一枚書簽,砸中了邱瑩瑩的麵,在她

    的臉上落下了一道血痕。

    “啊!”女子的尖叫聲響起,這可是見了血了,“血。”

    說完了之後,一雙眼皮一番,整個人直愣愣地倒地。

    嘩啦啦撞在了書案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邱瑩瑩隻覺得麵頰有些刺痛,伸手就想要摸去。

    “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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