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寶珍的心事

    周若苒從未與這般與人秉燭夜談過,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挨得極近,漫無邊際說著私密的話。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出入一轍,她鼻腔裏噴出的鼻息軟軟地吹起了發絲,跳躍的燭火下,壓低著聲音,近乎呢喃隻有對方可以聽到。

    抵足而眠的是周若苒與簡寶華,尹馨悅睡在床榻上,想著郡主是與簡寶華躺在一起,心裏頭總是覺得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滾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來的時候,周若苒見著簡寶華發絲淩亂,便噗嗤一笑。

    “你同我也是一般。”簡寶華笑著說道。

    “那也沒什麽法子了。”

    簡寶華睡在外側,起來後伸手拉起了周若苒。

    兩人熱熱鬧鬧一齊洗漱,甚至梳攏了一模一樣的發型,雙丫髻綴著粒粒圓潤的珍珠,垂著同樣的發帶。周若苒瞧著簡寶華,歪了歪腦袋,最後說道:“我身形與你差不多,你穿我的衣裳。”

    簡寶華鬧不過周若苒,便穿了她的衣裳,說來也是巧合,穿的竟是第一次初見時候的紅淩緞的襦裙。

    “不錯。”周若苒繞著簡寶華轉了一圈,心中想著若是去了女院,兩人穿著一般的衣服才好。

    等到見過了簡寶珍,她的燒已經全退了,隻是軟綿綿的渾身提不上力氣,頭有些發疼,簡延恩吩咐紅箋照顧好簡寶珍,便對簡寶華說道:“你本就和郡主約著是過來玩的,去吧。”

    昨日夜裏停了雨,今日裏是放晴了的天兒,明個兒就要迴城裏,簡延恩就索性在別院裏多待一天。

    “走了。”周若苒拉著簡寶華,笑著往外走去。

    為了方便聽那竹濤之聲,修了青石小徑,曲曲折折通向深處,有些冷的天氣裏,她們的裙擺也沾染了濕氣,趙淮之跟在她們一行的後麵,也可聽到笑聲一陣陣,清越穿入了飛雲裏。

    他麵上含著笑意,他這般的日子大約也要到了盡頭。算算日子,隻怕父親應當已經得了訊息踏上了迴程的路。

    如同簡寶華說得,休息好了後,思緒清明的多,不複先前的昏昏沉沉。

    他也當迴書院,不是嗎?讀書為大,父親見與不見都沒什麽打緊。

    想到了父親,麵上的笑也帶了三分的冷意。

    晚上吃過了之後,浸泡在溫泉水中,也是鬧著笑著,“可惜明個兒就要走

    了。”周若苒說道,她背靠在石上,一雙腿晃著水,攪動著溫泉水,“還沒有玩夠。”聲音裏是說不出的遺憾與悵然。

    簡寶華白日裏見到了趙淮之的憂色,便笑著說道:“你還要鬧世子多久?他可是有好些日子都沒有進學了。”

    “他這般便不好了。”周若苒噘著嘴,“許多時候都沒有去書院了,旁人可是生病了都不離開的。……”

    尹馨悅聽不得說趙淮之的不好,想也不想便說道:“世子爺也是遇上了事,才沒去書院。”

    周若苒被溫泉泡的腦子有些昏昏沉沉,聽到了尹馨悅的話,才想到了這樁事,得了她的反駁,麵上有些掛不住,還沒有開口,就聽到簡寶華淺笑著說道:“你說得不錯,世子爺確實是心中苦悶,不過,我覺得,他說不準明日就要去書院了。畢竟就像是苒兒說得,總不能繼續耽擱了。”

    簡寶華的說法讓周若苒圓了麵子,複又懶洋洋地開口,“我表哥有什麽不好?那田家姑娘真是不知好歹,做出那般的事,實在是不知羞。”

    “她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尹馨悅說道。

    她的聲音輕,好似被夜風打著卷都能吹走,話語裏的涼意卻籠著裸·露在外的肌膚,簡寶華的身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往下沉了沉,讓溫泉水浸潤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再看看周若苒,也是同自己一般的舉動。

    尹馨悅對趙淮之的恩情,記得讓人覺得有些過了,而此時尹馨悅繼續感慨道:“世子爺當真是心善。”

    “心善?”周若苒笑了,“我覺得說不上。”

    尹馨悅不好再次開口反駁,在她的心中,趙淮之是千好萬好。

    簡寶華不欲再從尹馨悅的口中聽趙淮之,便岔開了話,問起了周若苒新開的一家首飾鋪子。

    這溫泉莊子的水質極好,洗過了之後,手指的指腹拂過身子,無處不細膩,無處不柔滑。周若苒與簡寶華鬧著,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又抓著她的手。

    她們的腳步輕快,踏在木製的長廊,吱吱呀呀的聲響還有歡快的笑聲,匯成了潺潺溪流。

    簡寶珍半靠在軟榻上,手裏捧著一本書,聽到了院子裏歡快的笑聲,知道他們泡過溫泉迴來,眼底流露出一絲豔羨來,手中的書也放在了膝上,側過頭看著窗棱,好似這般可以透過窗棱,透過黑夜,見到她們一行。

    紅箋也聽到了簡寶華的聲音,同簡寶珍說著,“小姐,你也算可以安心了,大

    小姐的性子很好,這一行總算是順利。”

    “她給我治病,也不一定心中認下我這個妹妹。”簡寶珍的聲音細細小小,長睫下的眸裏流露出一絲傷感來,“不過,她無論如何待我,都是我……姐姐。”

    紅箋一愣?想到了簡寶華給簡寶珍喂藥時候的細心,便說道:“小姐,你會不會是想多了,我覺得大小姐人很好。”

    簡寶珍聽到了紅箋的說辭,索性放下了書,“紅箋,綠嵐,你們過來,我同你們說。”

    紅箋和綠嵐是簡寶珍的兩個貼身丫鬟,人牙子領著人上門的時候,簡寶珍親自選的。她們兩人原本都是瘦瘦小小,簡家待下人寬和,這段時日,兩人的麵頰豐腴了起來,枯黃的小臉也帶著瑩潤的白。

    她們都是苦命人,因為簡寶珍才有了今日的模樣,對她是萬分感激,簡寶華一路上與她們兩人偷偷說著,擔心簡寶華,她們也漸漸也為簡寶珍的命運憂慮。畢竟她是她們兩人的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娘親是父親的繼室,她怎會喜歡我?”簡寶珍小聲地說著,“隻求得她待我麵上溫和些,便好了。”

    紅箋和綠嵐兩人是麵麵相覷。

    “明日若是天氣放晴了,就要進京了,我心裏總是有些怕的。”簡寶珍蜷起了一雙腿,伸手環住了雙腿,把頭擱在膝上,“我們要住在齊家,齊家是父親的嶽家。他們會怎麽看我?就算是現在姐姐對我有一丁點的善意,齊家又會怎麽看我?我是真怕。”

    紅箋看著簡寶珍,她與肖氏一般,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長睫卷而翹,微微下垂的杏目比那秋水更動人,眼下一滴淚痣,聽說這般的人是最苦命的。小臉蒼白,她的瞳眸裏是讓人心碎的淚意,稍稍眨眼,那淚水就會滑落。

    “幸好還有你們。”簡寶珍小聲地說,她抬起頭看著紅箋和綠嵐,綻開笑的時候,盈在眼中的淚卻悄然滴落,“紅箋,今晚上你陪我睡好不好?”

    紅箋點點頭,而綠嵐說道:“我去收拾床鋪。”

    “不急。”簡寶珍說道:“我還想看會兒書。”抿唇說道,“我連字都認識幾個,我不想被他們笑話了。”

    “小姐,不怕的。”綠嵐說道:“別人考狀元都沒有你這般的刻苦,你會趕上來的。”

    “但願如此。”簡寶珍說道。

    綠嵐去收拾屋子,而紅箋陪在簡寶珍的身邊,小姐坐在軟榻上看著書,偶爾手中在空中比劃著,低低念著心

    中急著,偶爾會皺起柳葉眉,似是有些不解,偶爾抬頭用手背揉一揉眼睛,跳躍的燭火看書,眼睛累的慌。

    紅箋原本是在做繡活,後來眼睛實在受不住,就索性打起了絡子,臨睡時候給簡寶珍洗漱,她的眼如同往常一樣又是通紅的一片。

    用涼沁沁的井水冰著眼,簡寶珍心中說不出的焦躁感稍稍退卻了些。

    簡寶華的態度確實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許多,她大約從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她的母親是名門世家,她與江寧世子與郡主交好,她身邊往來之人大約都是如此,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名門世家。她言笑晏晏,輕易地得到想要的一切。

    簡寶珍的嘴唇動了動,就算是死了的娘親也好過她的娘親。

    想到了肖氏,簡寶珍的眉頭皺起。

    “小姐,是不是有些涼了?”紅箋連忙移開帕子,“你才退了燒,這井水太涼了。”

    “不用。”簡寶珍並不睜開眼,隻是拉著紅箋的衣袖,“我眼睛還有些酸疼,不礙事的。”

    “是。”紅箋應了下來。

    簡寶珍又想到了娘親,遇到了事情隻會哭,被祖母罵了是哭,被生父罵了也是哭泣,好不容易摳一些東西帶迴娘家,被外祖母擠兌,也是哭泣。美人落淚讓人心疼,那也是得遇著心疼人的人才成,在這些人麵前哭什麽呢?

    她自己便是不哭的。她隻在簡家老爺麵前哭,隻在紅箋與綠嵐的麵前哭。他們見不得她哭,她若是哭了,隻得到他們的憐惜,而不是厭惡。

    簡寶珍想著被娘親死死抱著,跳入到湖水中的一瞬。那涼沁沁的湖水四麵八方包裹著她,那水湧入到她的鼻腔與喉中,她唿救不得,像是被八爪魚一樣,被母親死死抱著。她的胸腔好似要炸裂一般,什麽都看不清,她的一雙手拚命劃著水,想要把喉嚨腔裏的水咽下去,她不想死。

    然後被一雙有力的手從她的背後托住,她得救了。

    簡寶珍睜開眼。

    紅箋連忙移開了帕子。

    “我們睡吧。”簡寶珍說道,“明日裏還要早起。”

    她不再是劉珍珠,而是簡寶珍,那一雙手從她的背後托住她,改變了她此生的命運,她便要長長久久,做簡寶珍,再也不要做劉珍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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