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寶華迫不及待就推開了門扉。吱呀一聲響,初秋的景就入了眼,風也將她纏繞,溫柔的拂過她的身子,拂過她的發梢。熹微的光足以讓她看清楚院子裏的景致,小小的水池,裏頭養著金與紅的錦鯉,假山上的青苔絨絨的,是蜻蜓最愛停駐的地方。水池旁有幾株瀟湘竹,有一株被她刻了名字,留下斑駁的傷口。假山有有一個小角,與院子裏的水是連通的。

    “小姐,慢些。”染春連忙把披風披在她的身上,簡寶華不等著染春給她係好係帶,兩手拉住了披風的角,扯了扯披風,往前奔去。裙擺微動,露出了繡鞋上圓潤的明珠,小巧繡鞋踏在鵝卵石的小徑上,腳底那微妙的觸感讓她懷念,這真真是京都裏外祖的家宅。

    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並不長,隻短短繞了一小圈,是外祖母執意建造的時候安置的,每一顆鵝卵石都圓潤而光潔,用外祖母的話來說,每日隻消在鵝卵石蒲城的路麵上走一遭,解乏又對身子好。

    簡寶華的腳步輕快,擺脫了蒼老的身軀,她在年幼的身軀裏有了新的活力。作為一個六歲的孩童,自然是比成人矮小許多的,她幼時居住的院子,與她年長後再看,便不大一樣。視野新鮮的有趣,這一切太過於美好,她腳步越發輕快,不顧身後染春讓她慢些的唿喚。

    簡寶華行得很快,衣裙摩擦是悉悉索索的聲音,披風微動地揚起,她的動作驚了早起吃蟲的雀兒,撲棱著翅膀飛出了院落。簡寶華也站在了院門口,她閉上眼,前些日子下過雨,園裏有淡淡的土腥味道。

    “小姐,跑快了等會出一身的汗,小心出了風寒。”染春跟上來之後,急急說道。

    簡寶華轉身看著染春,染春是外祖母替她選的大丫鬟,十歲的年紀,像個小大人一樣,最沉穩不過,簡寶華的許多品性與做人的道理,都是同她的身上學到的。隻是可惜,染春很早便去了,永遠停駐在女子最美的年華。

    眼底滑過一次可惜,柒夏也匆匆忙忙跟過來,她撅著嘴便道:“小姐,你跑的好快。”

    柒夏這個丫頭,是舅母替她選的。柒夏是家生子,她的娘在生了三個小子之後,隻有柒夏是個姑娘,真真是疼她,原本是特地求了恩典,不做丫鬟的,誰知道舅母見到了柒夏之後,便生了想要讓柒夏到簡寶華身邊的主意。柒夏的性子活潑,舅母覺得簡寶華年紀小小,到京都裏有些怕生,想替她找個伴兒。

    簡寶華的生母已撒手人寰,父親與母親伉儷情深無意再去,原本是準備親自教養女兒的,誰

    知道在簡寶華五歲的那年,被外放到南方沿海一帶。一番思量之後,簡寶華就住在了外祖家中。因為染春的性子沉穩,原本在外祖的家中,她跟著染春,身上總是帶著不合時宜的小大人的氣息。舅母擔心她太過於孤僻,特地同柒夏的母親說了些,柒夏也不用簽賣身契,權當是簡寶華的玩伴了。

    所以柒夏領著大丫鬟的份額,卻不能完全算作是簡寶華的丫鬟。

    柒夏像是一尾靈動的遊魚,在她簡寶華的水塘裏激起歡快的水花,簡寶華如同舅母料想的那般,漸漸活潑了起來。

    “不快的。”簡寶華溫聲說道,她的眼睛亮閃閃的,眼前的一切讓她新鮮又快活。

    無論是染春還是柒夏,都是她成親以前用的丫鬟,一個早早逝去,另一個嫁了人,她們是她最初的美好迴憶。見著兩個丫鬟,她便心中歡喜。

    柒夏便笑了,她生的好,笑起來的時候兩點梨渦露出,讓人心中也生溫暖,“染春姐姐會擔心的。”

    染春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簡寶華記得小時候的自己身體不太好,總是愛生病。因此,外祖母和舅母總是想著法兒來給她調養身子。大約就是六歲時候,她不再生病,因為常用滋補的食物,人也是胖乎乎的。

    “我不跑了。”簡寶華抬起頭,看著染春說道。

    “姑娘懂事了。”染春並不相信,不過仍然笑著肯定簡寶華。

    “小姐。”花匠放下了手中的銅製大剪刀,給簡寶華請安。

    簡寶華頷首,便帶著丫鬟,往正廳的方向去了。

    簡寶華順著院子中的小徑走到正廳的時候,舅母恰巧就要進門。

    “舅母。”

    簡寶華脆生生喊著,那穿著天青色上裳,絳色下衣裙的女子就轉過身來。白淨的麵上揚著笑,笑意一直到眼底,“寶丫頭。”

    簡寶華此時忘了剛剛應下染春不再奔跑的話,足尖點地,向著舅母就跑了過去,她的披風被風揚起弧度。何氏身後的大丫鬟悄無聲息沾在何氏的身後,以免寶華姑娘沒得輕重,撞在何氏的身上。

    如今的簡寶華怎會犯這樣的錯誤?等到距離何氏近的時候,她的速度便慢了下來,身後的披風緩緩迴落到她的背後,“舅母。”伸出嫩藕一般的手臂,環住了何氏。

    整個人埋在了何氏的懷中,何氏是信佛的,還在院中請了一尊觀音,經年累月,身上也沾染了檀香的味道。這熟悉的味道讓簡寶華雙目有些

    發酸。簡寶華自幼喪母,在外祖母府中的時候,舅母十分寵她,舅母在簡寶華的心中是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她貪婪地嗅著何氏身上的味道,想著她柔和的麵頰,想著她溫柔的杏眼,想著她眼底下一顆多情的淚痣。

    “寶丫頭,還不舒服嗎?”生病的時候,孩子是最粘人的,何氏擔心簡寶華生了病,蹲下身子,就用額頭想要去探簡寶華的額頭。

    “舅母,我沒生病,我若是病了,我就差人和外祖母說一聲了。”簡寶華的雙手抓著何氏的衣袖,這一切美好的像是夢境一般,淚珠兒終於落下,但不肯讓何氏見到自己落淚,把臉埋在她的頸間,說話待著甕聲甕氣的含糊。

    “沒生病,寶丫頭今個兒怎麽這麽粘人?”何氏失笑,把簡寶華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做了皇子妃、皇後到後來又是太後,簡寶華許久不曾被人這樣抱起,因為身子淩空,整個人都僵直了,也讓何氏看到了她通紅的眼。

    “怎麽哭了?”何氏的兩彎柳葉眉蹙了起來,“受了什麽委屈?給舅母說。”何氏和丈夫統共隻生了兩個兒子,簡寶華在五歲的時候送到齊府裏,小姑娘性子乖巧,她把簡寶華當做女兒在疼愛,現在見到她紅了眼,便揣摩起哪兒讓小姑娘傷了心。

    簡寶華有些不好意思,她畢竟是經曆兩世的人,隻是一時失態,調整好情緒,兩彎清水潭中浸潤過的黑瑪瑙珠一般的眼彎起,眼底的笑意讓人見著便覺心暖,“舅母,我就是見著你高興。”

    “傻丫頭。”何氏自見到簡寶華笑起時候,便也忍不住彎了唇角,小姑娘笑起來的時候太過於討喜,這雙眼睛靈動的亮比星辰。她見著簡寶華笑成這般,也終於放下心來,當做剛剛小姑娘紅眼的事情放了下來。

    簡寶華現在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何氏抱了這一小會兒,就覺得她往下滑,手臂往上再托了托。

    因為何氏的動作,簡寶華的血液上湧,整個臉都紅彤彤的,掙紮著要從何氏的身上下來。

    何氏本想要再抱一會兒,怎奈何簡寶華扭得像是攪股糖一般,她實在是抱不住,便把簡寶華放了下來。“舅母老了,抱不動寶丫頭了。”

    “才不是。”簡寶華伸出手,抓住何氏的手,何氏的出身好,十指不沾陽春水,手指修長而纖細,她不愛帶什麽護甲,指甲修剪得齊整,單看她一隻手,便覺得十分動人。“是我太胖了。”

    兩人拉著手,就入了內間。

    外祖母便這樣

    見著兩人進來,等到坐下之後,對著簡寶華說道:“寶華,身子好些了嗎?”

    這會兒的功夫,日頭比剛剛盛了,外祖母端著身子坐著,陽光順著窗棱溫柔的灑在她的身上,額心佩著抹額,綴著細小的寶石,在陽光下燦燦的亮著。和之後的外祖母相比,眼前的她,更為年輕,少了之後眼底那揮之不去的疲憊。

    “好多了。”簡寶華也不知道自己生了什麽病,隻能含糊說道。

    齊老夫人也不在意簡寶華的迴答,她又把目光放在了染春的身上。

    簡寶華看著齊老夫人,與尋常的老夫人相比,她顯得有些嚴肅了,她並不太愛笑,喜歡簡寶華,又不知道怎樣放下架子,與簡寶華親昵。她的鬢發,隻瞧得見並不大多的雪白,但是簡寶華知道,這是細心梳攏過的結果。齊老夫人年齡已經很大了,隨著歲月的流逝,今後紛至遝來的噩耗,華發隻會越生越多。

    簡寶華抿著唇,小臉也驀地嚴肅起來,垂下了眼睫,蝶翼一般的長睫輕輕顫抖,她的手放在裙擺上,食指輕輕點著腿。細細思量今後的禍事,又如何去避開。

    何氏看著簡寶華,忍不住就笑了,胖乎乎的小臉,偏生沉了下來,像是在思索。她的脊背挺得極直,如同端坐在上方的老夫人一樣。

    何氏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簡寶華,簡寶華的這般作態明顯是同老夫人學的,忽的又想要歎氣,沒娘的孩子她實在是有些心疼。

    齊老夫人的餘光掃向了何氏,猜出了何氏的感慨,問過了染春,確定簡寶華已經無事,便說道:“吃飯吧。”頓了頓,便說道:“我昨個兒夜裏收到了老太爺的來信,他已經啟程了,還有幾日就要到了。這次是因為去了之後,有些水土不服,耽擱了幾天,不然早就該迴來了。”

    簡寶華一楞,霎時間明了此時的時間,外祖父迴鄉祭祖就要返迴,以往都是準時迴的,這一次耽擱之後,迴來沒多久……就去了。

    她的雙手捏成了拳,長睫顫抖。

    外祖父的死,便是她要改變的第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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