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豐樓的酒菜吃的主賓皆歡,一開始大家還附和著朱縣令說話,但吃過三番酒後,這些懷有各自心思的鄉紳們就開始忙著直奔主題了,這個問我家的水稻總是有空殼,這個說我家的麥子今冬都黃了,那個說大娘子我們家的大棚菜苗死很多怎麽迴事,那個則說我們家的蓮藕怎地就是不長,問得林賽玉應接不暇,朱縣令自然也知道這些人的來意,咳了聲道:“酒已吃過,咱們明間吃茶,到時各位逐一請教豈不好?”於是眾人忙擁著林賽玉去了,林賽玉隻能豔羨的看著埋頭大吃的盧氏和金蛋,將手裏的半塊兔子腿放下。

    讓過茶便打開話匣子,原來自從劉家大棚菜名聲打出去後,成安一半以上的地主老財們都學樣子種起來,因為朱文清特意打過招唿,林賽玉也告訴了劉家的佃農們,他們便不好像以前那樣防賊一般看著,這樣大棚菜逐漸在成安推廣開來,經過一年的發展,成安儼然成了大棚之鄉,聰明的農人們舉一反三,不僅種植了蔬菜,還種植了地生水果,更有聰明的還養了花,一時間成安不僅提高了知名度,還增加了財政收入,從官員到地主再到佃戶全部得利。

    作為大棚菜首創者的林賽玉,在他們眼裏可不就是天降的財神一般,隻要是種地,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以前天高皇帝遠問不著,如今見了真神自然忙著問。

    朱文清有些哭笑不得,隻道這些小地方的人最是眼皮淺,如今曹氏成了下堂婦,原本沒抱希望召集他們來迎接,不想一說都唿啦啦的來了,原來都有自己的打算。

    “曹娘子,如此倒是本官給你添擾了。”朱文清有些歉意的笑道。

    林賽玉忙一拜,含笑道:“我也無其他事可做,多謝朱大人如此禮遇民婦,民婦……”說著不知怎地有些嗓子發澀,隻得止住話頭,低頭又是一拜。

    朱文清知她感觸,汴京城發生的事,已經傳來一些,自從那年上書高產水稻的事後,他也得到朝廷的封賞,而且據朝中有關人士透露,不久之後他就要升遷了,相比於劉小虎,他更為熟悉的是林賽玉,那些蓮藕相比,水稻也好,他親眼看著這個婦人親力親為的做起來,原本想是一對良配小夫妻,誰料到才到京城相聚了不到半年,就勞燕分飛了,雖然朱文清對於林賽玉如此反對劉小虎納妾,磕的頭破血流也不讓步的行為也是難以理解,但除此之外,他還真找不出這個婦人有什麽錯的,所以,才有心拉著婦人一把,沒得讓她心灰如死。

    說了半日,朱文清見林賽玉顯出疲態,便止住依舊問個喋喋

    不休的眾人,讓有什麽問題以後上門請教去,林賽玉也是累了,便再三抱歉,又說道:“百樣土就有百樣物,隻聽各位老爺說,婦人也是查不準,日後若有事,自來叫小婦人前去便可。”說的眾人謝著應了,這才送林賽玉出去。

    盧氏拉著金蛋吃的油光滿麵的也從裏麵出來,手裏拎著大大小小的油紙包,對朱大人不停地點頭致謝說叨擾,朱文清便將以後少不得勞煩曹花的事說了,盧氏笑得沒了眼,道:“大人折煞我們了,左右她閑著沒事,能幫到眾位老爺也是好的,省的一個人悶著出病來。”說著一麵轉眼道:“再者我家也沒幾分地,打下的糧食不夠人吃,他爹一個人伺候就夠了,家裏也用不著她,各位老爺有事盡管使喚大姐就是了。”

    這些人哪裏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都笑道:“哪能讓大娘子白忙活,不拘哪家也能讓大娘子吃好。”說的盧氏這才放心,拉著金蛋打著飽嗝,去給雇來的驢車算錢,說已經送到這裏了,自己就走迴家去也能省幾個錢,說的眾人都反應過來,搶著去把錢付了,盧氏笑著虛攔幾下,看著眾人給她們安排了好車臉麵十足的迴家去了。

    望著院子裏的柿子樹,拎著菜刀的林賽玉有一瞬間的恍惚,兜兜轉轉又迴到原點,她都懷疑那個人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她林賽玉做了一場夢?

    “大姐,”盧氏的大嗓門將林賽玉喊迴神,看到盧氏推著獨輪車進來,上麵堆著滿滿的鍋碗瓢盆,林賽玉不由打心裏歎了口氣,這一切不是夢。

    “依著我說,等暖和了咱們再搬也不遲,偏你催著,他們劉家王八羔子背信棄義的,咱們多住他房子又待怎的?況且,那房子也是你掙下的,還是我親眼看著蓋起來的!天煞的,狗才得……”盧氏一麵卸著東西,一行罵,罵著罵著還抹了兩下淚,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慌得林賽玉忙攔著。

    “娘,早晚得搬,自己搬怎麽也好過被人家攆著搬。”林賽玉笑著道,一麵在身上抹了兩下手,“娘歇著,三姐兒和姥娘在屋子裏睡,你聽著點,我去給爹搭把手。”

    迴村這些日子,林賽玉基本上還沒出過門,站在門前躊躇片刻,聽盧氏在內道:“如有人亂嚼舌頭,姐兒你大耳光抽她……”說的林賽玉身子一僵,忙邁步走出來。

    從這裏到劉家的路她曾經走了很多遍,隻不過沒有一次覺得有這麽遠,想起往京城去的時候村子裏還是一片濃綠,此時雖然過了春節,但還遠遠不到萬物春發的時刻,入目是一片蕭索的冬景。

    冬

    日的天格外的好,村子裏空地牆角散著曬太陽做活動的男女老少,本來說的熱鬧笑得嘎嘎的人群,遠遠地看到一個身穿白布襖兒,淺紅裙子,藍印花布背子的婦人慢慢走過來,頓時收起話頭。

    林賽玉低著頭,一步一步走近人群,深吸了口氣抬頭衝人一笑,道:“大娘們,都忙著呢。”

    人群旋即又恢複熱鬧,胡亂應著,但還好,都帶著善意的羞澀,還有幾個婦人忙著招唿林賽玉坐來歇歇,林賽玉笑著謝過,便一步一步走開了,直到轉了彎,才如同卸下重擔一般鬆了口氣,再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了,林賽玉拍拍胸口,自言自語道。

    劉家門前,曹三郎正將鐵耙等農具往外拉,金蛋扯著一根粗樹枝跟在後麵,林賽玉忙過去認得那樹枝是院子裏長了才一年的棗樹,才碗口粗,今年就能打棗了,不由心疼道:“怎的砍了?”

    金蛋抹了把鼻涕,道:“娘讓砍得,說要燒柴。”說的林賽玉忍不住又笑了,曹三郎此時說道:“都收拾好了,姐兒來了,再去看看……看看有什麽落下的,就鎖上吧。”

    林賽玉應了聲,看著他們走了,才慢慢走進劉家院子,迎麵就看到劉氏住的屋子,掛的還是去年的氈簾,登時眼睛一痛,忙轉身急吸了幾口氣才忍住沒掉下淚來,再沒停留走了出去,迴身拴上門,不再多看一眼快步而去。

    過了正月十五,汴京城的年味漸漸淡去,商鋪開展,朝廷也恢複了正常作息,第一天上班的官僚互相打著招唿,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說著客氣話,看上去一團和氣,李蓉跟幾個年輕的同僚站在最後,談論著風流韻事,不時爆出一陣笑,等了一時,就有一個內侍出來傳了旨意,原來皇帝因年前添了個皇子,十五燈節特意去了大相國寺燒香謝天,染了風寒,一夜上吐下瀉,早朝自然是起來不來了。

    聽聞消息,原本喜洋洋的朝臣們都沉下了臉,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說話,直到內侍再一次出來,說皇帝服了藥已經睡了,太醫說無甚大礙,才散去。

    剛走出宮門,就迎麵走來一人,穿著絨衣戴著帽子,步履匆匆。

    “哈,那不是淤田寺的劉大人。”眼見得人立刻嚷道,登時一傳十十傳百,讓迎麵走來的劉小虎覺得如同置身太陽底下,烤的他有些心焦。

    “劉大人,官家身體微恙,今日不早朝了。”司農寺的吳大人自來與他交好,忙上前攜了他的手,隔開眾人的目光,低聲道。一麵打量他,禦史中丞鄧綰更不用說,緊跟著迎了上去,如同見

    了親子一般,拉著左看右看。

    一個月沒見,劉小虎如同變了一個人,原本就瘦的身子,如今更加纖細,個子也高,乍一看倒像個竹子一般,臉色也青中透白,精神看上去格外的差,吳大人不由拍了拍他的手,關切道:“可好些了?”

    知道他的善意,劉小虎感激一笑,道:“好多了,多謝。”一麵又衝鄧綰拜謝,鄧綰忙笑著讓了,此時其他熟識的官員們也都圍了上來,不管怎麽說,劉小虎的家事成了全城的笑話,但能讓皇帝出麵為他說話,可見備受皇寵。

    但偏有那不長眼色的人,例如剛被調到禦史台的李定,背著手拉著臉,說道:“劉大人看上氣色不錯啊,何時能讓本官吃上一杯喜酒啊?”

    劉小虎的臉色變了又變,吳大人便忙打著哈哈道:“好說,好說。”另一個有眼色的忙拉著他們,笑道:“走,走,我家新換了廚子,做的一手好菜,各位同僚可賞臉?”一時間都哄擁著劉小虎走了,李定一甩袖子,自言道:“尚不顯學術,便有沮毀之行,陛下豈能置之不問?”看著那鄧綰遠去的身影,又啐了一口道:“奸迴之徒。”轉身看到一年輕俊俏的公子含笑行禮道:“禦史大人。”瞪眼瞧了瞧,認出是那個被譽為頗有王安國風範的世蔭子弟,他一向看不慣這樣的人,哼了一聲也不理會搖身走了。

    李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惱,嘻嘻笑了,對靠近身邊的一人道:“你且去跟隨赴宴,記得,那首詞可要好好唱一唱。”那人笑著應了,一麵說道:“有如此才情的夫人,劉大人定然後悔吧。”李蓉微微一笑道:“後悔?隻怕覺得被打了臉吧?”說的眾人哄笑唿喝而去。

    李蓉站定片刻,抬頭望了幾眼天,低聲道:“再等一時,等收到了那地契,我親自迎你去。”想到這個,俊臉又沉了幾分,雙手攥了攥,咬牙道:“無用的蠢婦,路都鋪到這般,還進不得門!耽誤爺的功夫!”出了宮門接過小廝手裏的鞭子,躍上馬打了一鞭子,風一樣卷向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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