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第二天晚上,劉仁竟又來了。那時二妞已經睡下,迷迷糊糊聽見動靜,反應過來是劉仁的聲音,忙一骨碌翻身起來要跑過去。因四周極黑,她腳步又快,沒刹住腳,竟一頭撞上了牆。


    外麵的劉仁終於不再催,靜了一會,遲疑道:“你沒事吧?”


    二妞哪裏能沒事,簡直覺得腦仁都要被撞出來,可還是咬著牙說沒事,又順著牆摸到門邊去。


    劉仁少不了抱怨:“睡得跟豬一樣,我差點就要走了。”


    二妞撇嘴:哪知道你今天會來,你若是說清楚了,我就等你了。”


    天早黑了,她自己坐在這地方估摸不來時辰,除了地上的一席墊子,也無處可去,總怕踩著什麽不該踩的,這樣的日子,自然難捱,不如早早睡去。


    劉仁卻似乎還不滿意,語氣兀自冷的,倒是又拿了吃的出來。二妞有些別扭:“你昨日帶的那餅,我晚間吃過了。”


    劉仁說:“不是說放了會臭嗎?”語氣倒十分淡,聽不出責備,依然勸著,“這是我娘今日做的,比廚房做的要好些,你不嚐嚐?”


    二妞自然是要的,於是又拿了過來,摸著仿佛麵皮,咬在口中有股蔥花清香,仿佛是攤餅一類的東西,大概是實在好吃,二妞也不提吃過了的話,紮紮實實將那餅都吃完了。


    劉仁又像昨天那樣,給二妞喂起水來。喝完,二妞抿抿嘴:“今個怎麽沒放糖?”


    劉仁“嘖”了一聲,仿佛十分咬牙切齒一般,二妞立刻縮起了脖子,可很快又笑起來:“我又不嫌棄白水。”


    劉仁哼一聲:“有水就不錯了,你倒還敢講嫌棄。”


    二妞撇撇嘴,不搭話。


    周圍一時靜了下來。好半晌,二妞抬起頭,遲疑地問:“你走了嗎?”


    外麵傳來“哼”的一聲。二妞倒驚訝:“你怎麽還在?”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往前探了探,“難不成是今天走?”


    劉仁頓了頓,才迴答:“倒不是……”卻又不繼續說,突然仿佛不耐煩似的站起來,“我走了。”


    二妞又想不通:“怎麽突然走?”


    劉仁皺眉:“有什麽突然?你吃也吃了喝了喝了,難不成我還得留在這陪你過夜不成?”話剛出口便覺得不合適,劉仁臉上閃過一絲郝然,扭過頭不說話了。雖然隔著門,二妞眼睛又不好,看不見他的神色,可心裏總是別扭。


    二妞自然是不會想多的,隻是聽劉仁的話,總覺得他很不高興似的,忽又覺得自己這樣麻煩人,也是過分,故而說話也小心翼翼起來:“我是說,先頭你還坐了一會,我這剛一問,你就要走,實在突然……”緩了一會又問,“要不再坐會?”


    劉仁隻覺好笑:“這裏臭烘烘的,我待著幹嘛,特找不自在!”


    二妞皺皺鼻子,壓下心裏稍泛起來的不滿,小聲說:“我是看你先頭不聲不響坐在那半天,以為你喜歡的……”她在這裏待了兩天,已經不覺得很臭了。


    劉仁那邊又靜了靜,忽然說:“明天是個雨天。”


    二妞問:“怎麽看出來的?”


    “天上沒星星,全是雲。”


    二妞哦了一聲,她是知道的,在白馬村,總會這樣看天氣,卻原來宿州的人也會看。這樣想著,總算覺得自己與這裏還有點聯係。這樣想著,心裏也高興起來。


    空氣又安靜下來,倒不很沉悶,反而有些心安。好半晌二妞耳邊聽見簌簌的聲音,仿佛風聲,她問:“你還在嗎?”


    沒人迴應,這迴是真走了。


    二妞愣了愣,心裏倒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隻摸索著迴去睡了。


    第二天醒來,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的白,白得晃眼。二妞不適應地遮了遮眼睛,還是白,與之前的黑截然相反,看什麽都刺眼。她愣了一下,隨即激動起來,難道自己出來了?且先不問是怎麽出來的,隻這一個念頭都叫她差點尖叫起來。


    可是在她手觸摸到身下的墊子後,情緒卻像退潮一樣,降下去也不過瞬息。


    還是禁閉室,那粗糙的手感便是鋪在地上的涼席,懷裏還揣著之前剩的餅,耳邊依然有老鼠逃竄的聲音,依然什麽都看不見,除了白。


    這倒奇怪了,怎麽會看見這麽刺眼的白光?二妞茫然地轉了轉頭,全是白。


    那原本仿佛救命稻草一樣的,每天都能從門縫中透過來的光,在整片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壓根分不清哪裏更亮哪裏較暗了,二妞眼前覺得刺眼,卻真正仿佛墜入了深淵。


    真正什麽都看不見了。


    先還攢著的一點信心瞬間被那鋪天蓋地的刺目淹沒,二妞愣了好久,忽然控製不住,隻將頭埋在膝蓋上,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如悶棍一般敲著人。積攢了兩天的情緒,仿佛突然找到出口,爭先恐後湧上來。


    實在是委屈,又是憑什麽,二妞自問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連那稍不道德的事自己都不肯做,又是憑什麽被人像豬狗一樣關在這裏,飯也不給,水也不給,將人不當人看,是要活活困死自己嗎?


    如今眼睛看不見,一睜眼便覺白光要變成刀子一樣刺進來,讓人眼皮都不敢張開,真是比死了還難受。


    因身體不適,心裏頓時悲涼一起,她憤憤地將懷裏的餅掏出來,幾乎沒猶豫就用力擲了出去。扔出去又立刻後悔,卻絕對不可能再去撿迴來,隻是仿佛發泄一樣,哭得更大聲,簡直嚎啕大哭。


    門外有人聽到騷動,漸漸起了竊竊私語,忽然有人過來踹門:“吵死了,再哭給你嘴堵上!”


    二妞憤憤地迴頭,隔著門尖聲罵那人:“你才吵!你們全家都吵!”又想拿什麽去擲門還擊,可是身上一件多餘的東西都沒有,隻能空揮著手,仿佛要打誰,恨恨的模樣,眼裏嚼著淚,不停往下掉。


    外麵的人更憤怒起來,一時十分嘈雜。


    終於有人的聲音響起:“出什麽事了?”二妞聽到這個聲音,喉頭一哽,還是委屈,可先前哀嚎的哭聲漸漸低下去,直至無聲,隻眼淚還止不住。


    似乎外麵的人跟那人說了什麽,又起了一陣騷動,立刻有聲音拔高起來:“都不要湊到這裏了,午訓你們還去不去了?”


    接著便聽人群細細碎碎地全散了。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是劉仁,他問:“出什麽事了?”是湊在門口輕聲問的。


    二妞隻能單憑聲音分辨著方向,將頭側過去,說:“我的眼睛,全看不見了。”帶著十足的哭腔。


    外麵頓時靜下來,好半天突然匆匆說:“我過一會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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