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猶如不見天日的深淵,一點一滴地滲透著他的世界,讓他瀕臨窒息的邊緣。


    俞暄然醒來後,如往常一樣看不見東西,緊閉著眼睛醞釀了好一會,等再次睜開時,他的視線應該會逐漸清晰。


    這一次,無論閉上多少次,又無論嚐試睜開多少次,他看到的世界隻有一片虛無縹緲的黑色,天旋地轉間,頭疼難耐。


    這時,他手機鬧鈴響了,早上6點鍾,天已經亮了,為什麽他的眼前還一片黑暗呢?


    “老師……”


    餘曦試探性地叫著俞暄然,隻見他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眼睛縹緲無神,內心滿滿的負罪感。


    站在餘曦旁邊的是俞暄然的主治醫生,微微蹙眉,神色有些不好。


    “老師……”


    餘曦聲音帶著哭腔,握上了俞暄然的手,“你看看我好不好?”


    俞暄然掙脫掉餘曦的手,起身摸索著找自己的手機,現在是中國的傍晚了,他該給何嘉打電話了。


    餘曦見狀,眼疾手快地拿起放在桌麵上的手機放到俞暄然的手上。


    握著手機的俞暄然怔住了,他看不見,他該怎麽給何嘉打電話?


    看到俞暄然無動於衷而又舉手無措的樣子,餘曦心急問道:”老師,你想幹嘛?我幫你!“


    俞暄然覺得很諷刺,怒道:“你幫我?怎麽幫我?”幫得了我一時,幫得了我一世嗎?


    餘曦心一頓,愧疚地紅了眼眶,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緊咬著嘴唇。


    在一旁的醫生插話道:“俞先生……”


    就在這時,俞暄然的手機鈴聲響了,心中一喜,會是何嘉嗎?右手食指指腹在屏幕上往右滑,把手機貼在耳邊,還沒有發出聲,何嘉已道:“俞暄然,你在賴床嗎?美國時間現在六點一刻鍾了吧!”


    俞暄然聞言,微微一笑道:“對,賴了一會兒床!”


    何嘉好心情道:“我還以為你忘記給我打電話了呢?”


    俞暄然隻是笑了笑。怎麽可能忘記,他想她想到每天要聽見她的聲音才能安心。


    就算兩地分居,不能每天相見,他已養成了每天要和她說說話的習慣,那怕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何嘉又道:“今天的夕陽超美的,火紅火紅的火燒雲,天邊的雲好像涅槃重生的火鳳凰,豔麗極了!”


    “是嗎?”


    “嗯?你沒看到我發給你的圖片嗎?”


    “還沒!”他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那張圖片。


    “你待會再看吧,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你與我同在就好了,何嘉默想著。


    “何嘉?”俞暄然溫柔地輕聲唿喚著她的名字。


    “嗯?”


    “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何嘉聞言,無奈地笑道:“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你,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俞暄然嗯了一聲繼續道:“還有……等我迴去!”


    “好\(^o^)/~,我看論文去了!”


    “好,晚安!”


    “早安!


    直到何嘉掛了電話,俞暄然黯然失色地垂下了眼眸,與方才眉開眼笑的表情形成淋漓盡致的對比。


    站在一旁的餘曦和醫生看到他前後不一的情緒,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無言的感動。


    這個男人哪怕自己難過到要死,卻心心念念著何嘉。


    對他而言,何嘉一定是與眾不同的存在。


    餘曦狼狽地垂下了腦袋,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無論是身處絕望之境的俞暄然還是何嘉,危急時刻,他們心心念念的人隻有彼此,這樣的愛早已超越生死,卻又甘於平凡。


    而他們為彼此所做的一切,她自認為做不到!所以,她對俞暄然的愛是自私地占有,是最膚淺的,也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而何嘉與俞暄然的愛是平等的,誰也不能以不配為由拆散他們,尤其是在精神上、人格上,他們是天底下最配的一對璧人。


    從始至終,她對自己的認知太過自以為是了,總以為自己足夠優秀,得以配上俞暄然。


    “俞先生,我們談談你的病情吧!”醫生神色遺憾道。


    俞暄然點點頭。


    “由於你腦部受到嚴重撞擊,視網膜損傷嚴重,直接導致了現在失明的結果,之前的手術安排我已經替你取消了……”


    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俞暄然問道:“我的眼睛治得好嗎?”


    醫生猶豫了半響,看到餘曦警惕的眼神,不予理會,如實道:“這個還不好說,導致失明的原因很多,需要視具體情況而定,你這個病情需要等你視神經報告出來再做決定,俞先生,無論是怎麽樣的結果,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俞暄然聽後,點點頭,眼睛又累又澀,卻不及內心的痛苦和絕望。剛開始他還在擔心手術50%的風險,他現在連50%的機會都沒有了!


    醫生走後,餘曦站在床沿旁,握住俞暄然的手,安撫道:“老師,你一定會沒事的……“


    “放開!”俞暄然怒道。


    餘曦心劇烈一顫,害怕地鬆開了俞暄然的手,“老師,對不起……”


    “出去!”俞暄然有氣無力道。


    餘曦撥浪鼓似的搖搖頭,“老師,對不起,我真不知道你的眼睛會……”


    “出去!”俞暄然怒吼道。


    餘曦被不安糾纏了一晚上的心冰冷地沉入了穀底,俞暄然是在責怪她的吧,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如果她知道了俞暄然的眼睛有問題,她一定不會鬼迷心竅地去試探他了,也不會故意在樓梯上腳下踩空……


    “老師,我爸爸認識幾個權威的眼科醫生,你一定會沒事的……”餘曦愧疚道,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麽,以彌補她犯下的錯。


    俞暄然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順著風吹來的方向看去,那邊一定是窗戶了。


    夏天快到了吧,窗外的世界欣欣向榮,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忽然間,俞暄然覺得人生是一個很神秘的過程,神秘之處在於你無法預料你的以後,甚至是你的明天將會發生什麽,一無所知。


    看到俞暄然對她不理不睬,餘曦的心愧疚到極點,轉身出了病房。


    *****


    醫檢報告出來後,俞暄然的眼睛還是有恢複希望的。醫生建議盡快進行手術,哪怕手術成功率隻有兩成左右。


    兩成的希望總比沒有好,俞暄然聽取了醫生的建議。


    俞暄然失明後的第一個星期進行了手術,由餘曦父親介紹的眼科醫生為手術主刀。


    俞暄然帶著希望進了手術室,帶著期待的心情出了急救室,帶著絕望的沮喪出了醫院。


    是的,他的手術失敗了。


    兩成的機會,對於幸運的人來說才是希望,對於不幸運的人來說隻是空歡喜的夢。


    出了醫院後,俞暄然成天坐在房間裏,不吃不喝,每天隻做一件事,那就是給何嘉打電話,隻有聽到何嘉的聲音,他才能心安。


    似乎隻有經曆過絕望的人才知道絕望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俞暄然想起了何嘉,心中滿滿的心疼,以前的何嘉到底有過多少次絕望的瞬間,她又是怎麽走出來的?


    失明的俞暄然一夜之間似乎明白了何為感同身受,也知道了何嘉為何對他的愛患得患失,不外乎自尊與負擔作祟。


    三天不吃不喝,俞暄然暈倒在房間,最後被送進了醫院。


    被救迴一命的俞暄然醒後,聽到餘曦哭得不能自已的聲音,沒有來由地覺得心煩。


    “老師,我求你了,你別虐待自己了,好不好?你要是覺得氣憤,你打我罵我,我都無怨無悔,你別不和我說話,你別虐待自己和自己較勁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給我機會彌補吧……”


    “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我不想看到你!”俞暄然怒道。他心裏是怪餘曦的,如果餘曦隻是醉酒導致他這般田地的話,他可以原諒她無意的行為,可她偏偏……是為了試探他,故意將他置於危險之地……


    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他的眼睛是不是會沒事了?


    俞暄然不知道,他現在看不見了,他該怨恨誰?


    “老師,你別趕我走,讓我照顧你給你贖罪,你看不見,師姐又不在你身邊,讓我照顧你……”餘曦哭著乞求道。


    “滾!”


    “老師……”


    餘曦哭著威脅道,“如果……如果你不讓我留下來照顧你,我……我就告訴師姐……”


    “你敢!”俞暄然怒不可遏道。


    “老師,對不起,我隻能這樣……”餘曦抖著肩膀威脅道。


    俞暄然眼角狠狠地抽了抽,“隨你!”


    再次從醫院出來後,俞暄然已經接受了自己已經失明的事實,美國學校那邊知道他這種情況後,為了鼓勵他振作起來,批準他通過遠程網絡教學的方式給學生們講課。


    他自己也不敢自暴自棄、自甘墮落,而是讓自己開始習慣盲人的生活。


    餘曦給他送了導盲犬,方便他出門,也方便他一個人的時候不至於太孤單。


    一個月後,俞暄然已經習慣了帶著導盲棍和導盲犬出門,生活基本能自理,空暇時間,他還請了老師教他盲文,隻有這樣,他才不至於胡思亂想。


    除了一個星期一節遠程教學課程外,除了每天早上給何嘉打電話外,俞暄然安靜得不願和任何人溝通,孤獨了很多。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有時候從早上坐到晚上,什麽也不做。


    失去了眼睛,失去了色彩,俞暄然接觸到了一個全新而又陌生的世界,這個世界隻有孤獨而又單調的黑色,他無法用眼睛去感受世界的繽紛。


    幸運的是,他還能用手去觸摸,用耳朵去傾聽,用鼻子去感受……


    失去了眼睛,以前他未曾在意過的感官變得極其敏銳,他依舊能用其他感官細細地去感受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這算不算另一種幸運呢?


    何嘉說,是的!


    何嘉說的,俞暄然都信。


    *****


    當飛機降落在舊金山國際機場時,已經是佛曉了,走出機場時,天空灰蒙蒙的,濕冷的空氣迎麵吹來,疏疏落落地下著縹緲的細雨,何嘉冷不丁地打了寒顫。


    天快要亮了,何嘉望著天空微微笑了笑,她馬上就能見到俞暄然了。


    打車到俞暄然的住處至少要兩個小時,何嘉正好可以看看俞暄然所生活的城市怎麽樣。


    兩個小時後,已是清晨,太陽出來了,空氣溫暖了起來。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航班令何嘉十分疲憊,再加上兩國的時差,何嘉累得苦不堪言。


    當出租車停在俞暄然的住處時,何嘉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的俞暄然,臉上的疲憊之色瞬間消失殆盡,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清晨的陽光很柔和,微風在樹梢上搖曳,落下了滿地斑駁的金黃,也在俞暄然的身上投下了一層疏影,熠熠生輝的樣子,像極了一副畫,美得又不像畫。


    院子裏種有一株白木槿,那是俞暄然最喜歡的花,花語是溫柔的堅持。就像他對何嘉的愛,溫柔如流水,卻又有滴水穿石般的毅力。


    白木槿朝開而暮落,花開時,一樹潔白無瑕,美極了。花敗時,滿地落英繽紛,也很美。


    每一次凋謝是為了下次開得更加絢爛,懂愛的人最懂得堅持,人生每一迴的分開是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初心已動,沒有什麽可以動搖最初的選擇。


    何嘉看了一眼手機,中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又到俞暄然給她打電話的時間了。


    何家在車上坐了一會,從車窗裏望著俞暄然,他的背影看起來又安靜又孤寂,真想抱抱他。她看見他拿起手機了,不會兒,她的手機響了。


    何嘉笑著接起了電話,撒嬌道:“喂,俞暄然,我這裏下雨了!”


    “下雨?”俞暄然愣了半響,黯然道:“那你帶傘了嗎?有沒有被淋濕?”


    俞暄然覺得有些無奈,她在的城市下雨了,而他卻不能親自送傘接她。


    “沒!你那邊天氣怎麽樣?”何嘉笑著問道。


    俞暄然又愣了半響,微微笑了笑,“晴天!”天氣預報說的,他自己也感受到了。


    “嗯,舊金山很暖和,我也感受到了!”


    何嘉下了車,目不轉睛地看著俞暄然,心裏如住進了陽光,心房暖暖的。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有了相逢的欣喜,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就算現在下雨下雪下冰雹,一切都是美好的。


    也?俞暄然慢慢地迴味著這個詞。


    何嘉欣喜地笑了笑,“俞暄然,我想你了!”


    無論是白天黑夜,抑或相隔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也無法阻斷我對你濃得化不開的想念。


    “嗯,我也想你了!”


    就算我們現在不在一起、無法共同擁有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


    何嘉語氣頓了頓,“我翻山越嶺地來見你了!俞暄然,你往後看……”


    俞暄然聞言,拿著手機的手僵住了,心不停地跳躍著,一邊尋思著何嘉的話是真是假,一邊定定地看向院子門口處,何嘉在那裏嗎?可他看不見。


    何嘉對著俞暄然綻顏一笑,對他揮揮手,拿掉了手機,喊道:“俞暄然!”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俞暄然竟然局促不安起來,心劇烈地顫抖著,他該怎麽和她交代失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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