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春末,樸信來找唐暮了。


    臨走前,他按照樸母的意思將她送到養老院。


    自從樸父去世後,樸母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變得特別孤單,村裏鰥寡孤獨者甚多,年輕人向往大城市快節奏的生活,但凡心懷大誌的年輕人都搬到大城市生活了,如果不是逢年過節,他們也懶得迴來一趟,因此村裏總是很安靜。


    名牌大學畢業的樸信卻留在老家做著一份與他專業不對口而又枯燥無聊的工作。但樸母知道,他在這裏過得不開心,也無心留在這裏,他不過是想盡孝道罷了。


    樸母不願成為樸信人生道路上的負擔,她堅信她的兒子可以走得遠一些。


    為了能讓他去他覺得快樂的城市好好生活,也為了自己的晚年生活不至於太孤獨,她主動對樸信提出要搬到養老院生活的請求。


    樸信拒絕了她的要求。


    樸母道:“媽有伴,村裏那些老人大部分也去了養老院,大家能坐在一起聊天多熱鬧啊。你已經被耽誤了三年,媽希望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見你想見的人,媽不希望你後悔,也不想拖累你!”


    “媽!”樸信氣了。


    “去吧!媽會照顧好自己的,有空多給我打打電話!”樸母對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對不起!”樸信愧疚道,村裏與樸母年齡相近的,都已經當了奶奶姥姥,兒孫繞膝,盡享天倫,而他卻要操心他的人生。


    “傻孩子,你道什麽歉啊?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強求不來!你去追求你想要的自由,我也有權決定我未來的生活,咱們互相尊重!隻要你過得好就好,有空也把那人帶迴家給我看看!”樸母拍了拍樸信的肩膀,“明天陪我去養老院辦理手續吧!”


    樸信無法說服樸母,卻也沒辦法離開。


    在養老院,當他看到她眉開眼笑地和老人們打招唿,他忽然放下了很多,他媽媽早已把人生看得通透,他沒什麽好擔心的。


    樸信為她的開明和理解而紅了眼眶,對她鄭重地道了聲謝謝,然後笑了。


    看到他終於發自心底地笑了,樸母長唿了一口氣,鬱結在心中的結也解開了。


    世上祈願五花八門,不如平安、喜樂四字來得實際,誰能明白一個當母親的心情呢?


    *****


    直播開始了,唐杉目不轉睛地望著評論區詫異道:“風信子是左撇子?”


    “後天養成的,當時聽他的采訪時,他說單位發生火災,在逃亡的過程中發生了踩踏事件,他的指關節筋骨被踩斷裂,雖然已經康複了,但是還是沒辦法提筆寫字,他現在是用左手寫字。”


    唐杉拖著長長的尾音哦了一聲,看向在手機上打字的周景城,湊上前看了一眼,周景城刪刪改改,最後隻寫下了九個字:大大,請一定要幸福啊。


    發完後,周景城的眼眶竟然紅了半圈。


    唐杉一頭霧水,托腮看向周景城:“你就這麽喜歡風信子嗎?”


    “嗯,可喜歡他的聲音了!”也挺心疼他的經曆,尤其是他和唐暮錯過的那三年。


    “那我問你,風信子和你最愛的人,誰最重要?”


    周景城聽後,猶豫了許久,最後用清澈的少年音倔強道,頗有些斤斤計較的意味:“你的問法就不對,不可以這樣比較的!”


    “為什麽?”


    “我希望他們都能幸福!”周景城目光如炬道。


    “那你呢?你把自己的幸福放在哪裏?”唐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我……”周景城垂下了腦袋,他本來就隻是他的替身,替代品哪有資格求圓滿的幸福呢!


    這世上誰人不是替身?又有幾人配做原型?有些事有些人一開始就是錯的,就沒必要自欺欺人非要等到最後才不得不承認。


    唐杉看到他沮喪的神色,默道了一句,小呆瓜!


    *****


    周六的畢業典禮,天氣晴朗。


    夏天到了,離別的氣息近了,學校的鳳凰花和梔子花齊齊綻放,開得美極了。


    身穿白襯衫黑西褲的唐暮站在操場上,手上捧著花,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很耀眼,就連他眼角的那顆淚痣在陽光的照射下也變得熠熠生輝。


    這已經不知道是周景城第幾次這樣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唐暮儒雅的笑容了。


    當初他就是這樣在人群裏偷偷地多看了他幾眼,邊走邊小心翼翼地迴頭望生怕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不知不覺地他動情了,然後又不可自拔地淪陷了。


    他對唐暮的喜歡或許很短,但是卻很深,可卻沒有樸信那樣深到成為唯一。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你一想到他,你嘴角會情不自禁地往上揚呢?


    周景城就有,一想到唐暮,他能找到無數個對這個世界懷有善意的細枝末節。


    如果一個人便是一個世界的話,因為唐暮,他好像變得更加喜歡他的世界了。


    唐暮旁邊還站著樸信、唐杉以及一位上了年紀拄著拐杖的老人。


    周景城把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樸信那天的話一點一滴地浮現在腦海裏,“唐暮於我而言,是唯一不可替代的。我的世界除了他,一無所有了。”


    周景城聞言,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你知道唐暮為什麽會和你在一起嗎?”


    周景城搖搖頭,心不安地跳躍著。


    樸信目不轉睛地盯著周景城道:“因為現在的你很像18歲的我,你……不過是我的替身而已。唐暮他其實還沒有忘記我……這個事實對你可能很殘忍,可事實就是如此。”


    周景城聽後,鼻酸極了,心也苦澀極了,是這樣嗎?唐暮隻是因為忘記不了樸信而把他當做他了嗎?


    “我知道我現在勸你離開很無恥,可我……不想放棄唐暮,我和他分開三年了,那三年我們不是不愛而分開的,你懂嗎?”


    周景城紅著眼眶點點頭,“我知道了!”


    唐暮和樸信的感情,他隻是旁觀者,隻配旁觀。


    “很抱歉,我知道我這樣很無恥,可我別無他法……對不起!”樸信愧疚地垂下了腦袋,雙手緊緊地緊握著,他不能沒有唐暮,否則他的世界隻會像一潭死水那般死寂,任何人事都無法掀起波瀾,他不知道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所以,唐暮必須迴到他身邊!


    周景城露出牽強的笑,“你不用和我道歉的,我知道的,唐暮……很想你……”


    要不然,他也不會找自己作為你的替身了。周景城內心想道。


    樸信聞言,看向周景城,發現他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還帶著一絲苦澀,隻道了一句“謝謝你!”


    周景城抿著嘴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痛不癢道:“我本來就是你的替身,沒什麽好惋惜的,唐暮對你是唯一,對我隻……不是唯一。”


    聽著周景城牽強的說辭,樸信更加愧疚了。


    “你和唐暮好好說,他一定會原諒你當年的離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周景城對樸信點了點頭,急忙地轉身離去。


    樸信望著他幾近落荒而逃的背影,黯然失色地垂下來眼眸,請原諒一個人對愛情自私的占有欲,他要的愛很自私也很簡單,那就是要得到!


    周景城望著站在一起拍照的兩人,一個成熟帥氣,一個溫潤秀氣,兩人麵對鏡頭時微微一笑,畫麵異常溫馨和諧。可看到這一幕時,他的心裏難過得要死,他們之間的誤會解釋清楚了吧,挺好的!


    抱著一束花的周景城欲轉身離去,這時,他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看了一眼屏幕,是唐暮發來的短信:你到了嗎?


    周景城看了一眼此刻正在人海裏左顧右望的唐暮,心中一喜,他是在找自己嗎?這一刻,周景城的心中竟然覺得喜悅而又自豪,替身也有被記起的時候,不是嗎?


    找不到周景城的唐暮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


    周景城看著響個不停的手機,心中滿滿的欣喜,可他沒有接,抬頭望了一眼此刻站在太陽底下神色焦急的唐暮。


    雖然他隻是替身,可這一刻,唐暮是想他的,這一刻,他是周景城,不是樸信的替身,所以……他原諒唐暮把他當做樸信替身的行為,原諒他先來招惹他。


    鈴聲依舊響個不停,幸好人群擁擠而喧鬧,才不至於讓唐暮找到他,而他卻有大把的機會在人群裏多看他幾眼。


    樸信走到唐暮旁邊,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麽,唐暮隻是點點頭,眼光依舊在人群中尋找著。


    抱著花的周景城最後看了唐暮一眼,蹲下,將花放在台階下,然後轉身離去,接通了電話,聲音沙啞道:“喂……”


    “你在哪?為什麽不迴我短信?”唐暮急不可耐道,語氣透露著不滿。


    周景城霎時紅了眼眶,邊走邊哭,沒有迴頭去看唐暮著急不耐的神色。


    “怎麽不說話?”見周景城沒有迴答,唐暮語氣放柔和了幾分,卻依舊很著急。


    “我……嗓子不舒服!”


    “怎麽了?”


    “感冒了!”周景城啞著嗓子道。


    “你現在在哪?”


    “我……我在家,抱歉,我去不了你的畢業典禮了。”


    “你現在怎麽樣了?”雖覺惋惜,但是唐暮更擔心周景城的身體。


    “我沒事,你……”周景城的話沒有說完,樸信在他旁邊催促道:“還沒好嗎?爺爺喊我們去吃飯了!”


    周景城聽到後,忙道:“你快去忙吧,太陽那麽曬,找個陰涼的地方站著……”


    “你怎麽知道我……”唐暮疑狐道。


    周景城忙著插話道:“我在院子裏曬太陽!”


    唐暮哦了一聲,“那等我忙完,我去找你!”


    周景城嗯了一聲,“那我掛了唐暮,畢業快樂!”


    “嗯!”


    周景城緊緊地握著手機希望多聽他說一一些話,什麽都好。


    怕周景城掛電話,唐暮急道:“晚上別那麽早睡,我給你打電話!”


    “好!”


    “再見!”


    “嗯,再見!”周景城掛了電話後,身體僵在原地,絲毫不敢迴頭再看唐暮一眼,渾然不覺間,淚水找已濕透了臉龐,待他抬頭望向天空時,疼而迷糊的眼睛看不清前麵的路。


    “哭什麽呢?”


    周景城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哭成這樣,隻是心特別難受。


    周景城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地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我呆會就會沒事的!”


    何嘉伸手拍了拍周景城的腦袋,“你喜歡吃什麽?”


    周景城一臉茫然地看向何嘉,“什麽?”


    “對於吃貨來說,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餐吃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兩餐!”何嘉看向周景城,微微笑道:“想吃壽司嗎?我剛好有50元的優惠券,一起嗎?”


    周景城點點頭,應了聲好。


    何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老師請你吃!”


    *****


    吃完壽司後,周景城的心情好了很多。


    何嘉將一杯冒著熱氣的茉莉花茶遞給他,周景城雙手接過,捂著杯沿,冰冷的手心頓時暖暖的。


    “你知道為什麽這世上有些人會錯過嗎?”


    周景城想了想,“因為不是對的人!”就像他和唐暮!


    何嘉輕輕地搖搖頭,“因為有些人就是用來成長的,無論你遇到的是對的人或者錯的人!你想想看,如果你不曾遇到過這個人,那麽便沒有人教會你何時放手,何時學會珍惜,隻有經曆過,才能刻骨銘心!”


    周景城點點頭,低頭喝了一口茶,茉莉花茶很好喝,入口時,滿嘴又甘又香的茉莉和茶的味道。


    “在這段感情中,你覺得委屈嗎?”


    周景城詫異地看著何嘉,微微羞赧地垂下了腦袋:“老師,你……知道了?”


    “唐暮是我同門師弟,我看著他走進校園,又看著他離開校園,他的事情我比他看得清!”


    “老師,我知道的,我是他喜歡的人的替身,替身……隻能藏於幕後,沒資格走到幕前的!”


    何嘉聞言,輕輕地笑了笑,望著他耷拉著的腦袋喊道:“周景城?”


    周景城抬頭,澄澈分明的眼睛望著何嘉,臉色有些茫然,就像一個迷失森林找不到我方向的無助小孩,急需他人的撫慰。


    何嘉望著周景城,鄭重其事道,“你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你就是你,沒有人像你,你也無須像誰,你更不需要去代替誰,你隻需要做好你自己!無論你做什麽決定,爭取抑或放棄,隻要無愧於心就好,不需要為了成全誰而委屈自己,你還年輕懵懂,你有犯錯的權利!”


    周景城聞言,被何嘉的話感動得稀裏糊塗的,心間暖暖的,如被陽光灑落。


    “我認識的周景城,是個陽光、溫暖的少年,是法二班的福星!無論你遇到多難過的事情,老師都希望你能盡快接受現實,然後走出來,我期待成長後的周景城,一如夏目般溫暖。”


    在這世上要做到對他人體貼、溫柔不難,難能可貴的是在經曆過傷害與滄桑之後仍然能保持內心的柔軟和溫暖,這才是最艱難最可貴的地方。


    接納一切,並心無怨恨,這是夏目最溫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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