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跟梁商君道別後,跟著中年男人往戲園子裏頭走,楚今安還有些不太確定,她印象中,四哥不是愛聽戲的人。


    但他這人,一旦靜下來,又什麽都感興趣,文雅風骨,也不是沒有,閑雲野鶴,魏晉風流。


    推開那扇門,沿著白日裏昏芒的燈火光,一直往前瞧見個戲台子,戲未開場,台下已坐滿了看客,互相低語紛紛。


    男人領她上的是二樓包廂,最僻靜也是視角最好的地兒,到門前停下,就退下了。


    楚今安從二樓往下看,不經意間瞥到一抹豔色旗袍,很熟悉,她下意識皺眉。


    唐涵婷?!


    經過上次的事,倆人基本已經掰了,玉佩的下落沒問出來。


    那枚玉佩似乎對傅容珩來講很重要,楚今安在心底歎氣。


    她叩門,裏麵讓她進,楚今安微忐忑,推開那扇古木紅門,走進去。


    唿吸中飄來一絲淺淡的熏香,青磚鋪地,一簾幽靜,隔著簾幕,隱隱約約看到後麵的人影,還有聽不太清的低語聲。


    楚今安凝神細聽,辨不清另一道聲音,應是不認識的。


    她掀開月白色沉厚的簾幔。


    靠窗的位置坐了兩個人,茶香嫋嫋。


    其中一人的側影陷入半明半昧的光影裏,長腿交疊,身後似倚著山河遼闊,身子骨清正貴重,卻在樓下戲台映照的靡靡昏紅下,顯得頗為漫不經心。


    外頭戲已開場,戲子聲聲唱春秋,傳上二樓,讓人有種恍惚感,浮生若夢。


    旁的,還有兩名溫香軟玉的美人,安靜站在一側,為他們添茶。


    楚今安心跳漏了半拍,在這樣的氛圍裏,一時躊躇,不知該不該出聲,擾了清靜。


    好在他們停下了交談,傅四爺對麵的人,先站起身來,寬厚隨和的聲音響起。


    “四爺的人來了,我便不打擾了,稍後火車站見。”


    兩秒後,對方嗯了聲,音色教人於浮夢中嚐到一絲清醒的涼意,那聲音的主人看向楚今安。


    楚今安站在那,敏銳捕捉到男人話裏的字眼。


    稍後見,傅容珩也要去火車站?


    那人含笑離開,經過楚今安身邊的時候對她客氣的點頭致意:“楚小姐,許久不見。”


    楚今安年少時曾跟在傅容珩身邊見過他,是平城的市長。


    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記得她。


    “您好。”她對他微笑,落落大方。


    “你們也出去。”傅容珩對包廂裏伺候的人吩咐。


    “是。”那兩名戲子低眉順眼,柔情萬千,蓮步經過楚今安身邊,推開門離開,廂內便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一坐一站,相隔不距幾米。


    倒顯得她在俯視他。


    他不在意,撐臉看她,眼神半明半昧,被戲院裏幽沉哀怨的氣氛一映,竟也平添幾分纏綿悱惻。


    那身襯衫,簡正清冽的白,落了戲台子豔紅的光影,給人浮生未歇,一見誤終身的恍惚感。


    領口倒是規矩的扣著,可衣袖往上鬆散的折了兩道,於細微處識君不羈。


    兩人對視,都不急著說話,看誰打破寂靜。


    詞裏詞外,咿咿呀呀,唱的像他,千般情意難訴,萬種情思上眉梢。


    正所謂,自古君王多薄幸,紅顏薄命浮恩淺,是經久不絕的唱法。


    楚今安到底是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安靜,被他一直凝望著,連背脊站的都有點僵,分明是居高臨下的視角,她卻眼神先移開。


    她清了清嗓子,率先出聲,打破滿堂靜寂。


    姑娘珍珠白的裙擺被穿堂的風拂動著,上舊色風情,眉眼入畫。


    “四哥今日不是有事嗎,叫我來做什麽?”


    楚今安說話的時候,還能嗅到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脂粉寒香,揉入幽幽怨怨有情癡的曖昧。


    她想到剛進來看到的那一幕,不自覺的輕哼了聲,心底有什麽打翻了,咕咚咕咚像煮溢了的茶,往外灑去,到處都是。


    聽戲就聽戲,身邊非得請兩個,看不夠是吧!


    傅容珩沒動,先是垂眼看了時間,他斜倚椅背,眼睫青影掃落,懷表上的黑色指針不停流逝,映入眼底,無聲的緊迫感。


    啪的一聲,表蓋合上的聲音在包廂異常清晰又從容,他收了表,緩緩道:“十分鍾。”


    還沒等楚今安理解他這句話,傅四爺一手輕拍著自己的腿,語氣平靜,望她的時候頗有些消沉的風流意氣:“坐。”


    那眼裏,昏昏影影全在裏頭,讓人看不清又著迷。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楚今安抿了下唇,被灌醋灌的小臉都皺巴巴的。


    上次見麵是七天前,屈指可數,零頭都沒湊上。


    她才不管他什麽想法,跟他反著幹,一步步踩著古舊的青磚,裙擺在日頭裏移動,挪到傅容珩對麵的紅檀木椅上。


    還沒來得及坐下,手腕就被人扣住,溫度冰涼,一個用力,直接被扯到懷裏。


    楚今安踉蹌,反抗不得,被他按在了腿上,動作親密無間。


    窗戶還半開著,能看到樓下的光景,他做事沒個顧忌。


    “同我生分?”耳邊的聲音問,唿吸離得近,全都往她耳廓鑽,淡涼,發癢。


    “哪有啊。”楚今安不認,坐在他腿上,肩膀挨著他的胸膛,觸感分明,幾乎被他身上的氣息籠罩,渾身下意識的繃緊,手放哪都不對勁,不知所措的看他。


    尤其樓下還都是看客,他身上的冷漠總給人喉嚨幹渴的禁忌感。


    楚今安抬手推了他一下,沒推動,語氣不自覺帶了點女兒家的委屈,就想挑他刺,讓他哄。


    “是四哥同我生分還差不多,七天前把我罵的,我差點以為你不認人了。”


    當時是戰地醫療的公事,楚今安是負責人,出了點小差錯,他來醫院視察,私底下還給她帶了蓮蓉糕,獨一份,結果轉眼就冷臉。


    “我哪敢。”傅容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掐她腰,不鹹不淡的說。


    “賠罪你不要,還讓四哥做什麽。”


    事後想想沒顧上她麵子,確實過分,給她認錯,前後兩次讓警衛送禮到她家門口,反被扔,價值千金的古董字畫說不要就不要。


    他那咬字,楚今安靠他懷裏,聽得到他胸腔震動,酥了半邊身子。


    她不想落下風,低頭想了想,近距離盯著他白襯衫上的紐扣,視角往下移,是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有點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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