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是個陰雨連綿的天氣,北城的三月多雨,空氣潮濕,映著天青色。


    好在楚今安出門的時候,雨停了,多雲。


    她前兩天把以前壞掉的留聲機拿起修,今兒要取,可惜到了,師傅卻說已經盡力,修不好。


    這家小店在湖邊,偏遠,清靜。


    楚今安記得傅容珩喜這般的地方。


    想到這裏,楚今安歎口氣,漫步在湖邊小路上,周遭都是白樺林,這附近還有一片鱷魚池。


    傅四爺養的。


    他眼光都刁鑽,講究。


    楚今安今天穿了身複古連衣裙,因為天涼,又外搭了件大衣,質地細膩溫潤,襯這樣的天氣,簡約又不失大氣。


    她沒想好怎麽見傅容珩,想到四年前出國的事情,還有碼頭上的重逢,他那一眼的淡漠,楚今安頗為鬱悶,擰了擰眉,高跟鞋踩過地上飄落的白樺樹葉,卻在下一秒毫無預兆的頓住。


    陰天,雨後,多雲。


    湖畔,憑欄,身影長身玉立。


    氛圍感,清清冷冷的,絲絲縷縷,鑽入骨子裏。


    湖畔對岸,那人今天沒穿軍裝,隻閑散的白襯衫,袖口往上折了兩道,露出骨感分明的手腕,搭在欄杆處,正漫不經心的給湖中鱷魚喂食。


    一名警衛站在他身後,端著魚食——是活魚,還是外界千金難求的那種貴。


    就這麽被他給扔進了湖裏,不見半點心疼。


    這般散淡的喂鱷魚,倒也有幾分閑暇時的風流感。


    大魚吃小魚,要麽生要麽死,這套生存規則,很適合他這個位置的人。


    楚今安腳步頓住,隔著一段距離看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見傅容珩,打得她措手不及。


    一想想又覺得正常,畢竟少時,傅容珩也經常一個人在湖邊待著,喂魚。


    他隻養不容易死的,鱷魚這類,對他來講好養活。


    隔得遠,那人沒抬頭,也沒看到她。


    楚今安竟有幾分緊張,但她又不是逃兵,反應過來後,輕輕哼了一聲,徑直往前走去。


    複古高跟鞋踩過白樺林濃重的樹蔭,涼風吹過溫雅的毛呢大衣,幾分皺褶隨著行走散開,光滑質感如湖水微漾。


    這麽長時間沒見過麵,傅容珩要是敢把她忘了,她就算是死也會在傅容珩枕邊夜夜哭墳!


    當然,這樣神氣的想法一出口,就變成了溫溫淨淨的嗓音。


    “四哥。”


    這兒偏遠,沒什麽人,很空曠。


    楚今安亭亭玉立的站在男人身後,不出三步的距離,清清嗓子,開口叫人,怪誰,怪他身上壓迫感太重。


    警衛看到楚今安,認了出來,下意識看向傅容珩。


    傅容珩剛把魚食扔進湖裏,攪亂了一池平靜的湖水。


    湖中的鱷魚爭先恐後搶食,身軀至少五米,甩動起來強而有力,張開嘴將食物猛地吞到嘴裏!


    鱷魚池的水麵漸漸彌漫出一絲血色,隨著池水翻湧。


    水麵殘暴又血腥,弱肉強食的競爭規則,讓人看著不適。


    他倒是意興闌珊,沒有任何波瀾,連側倚欄杆的動作也隨意,風繞過他襯衫繾綣,那一抹白,不溫潤,反而愈發冷漠禁欲,沉到骨子裏。


    直到聽到身後的溫軟動聽嗓音,傅容珩才動了下眉骨,眉峰凜冽深刻,緩緩轉過身來。


    湛黑的眸,看到了楚今安。


    一個短暫的眼神交匯。


    要用多少故事和筆墨,台上戲腔台下客,來訴漫長歲月的相識。


    春日深,半場戲未盡興。


    風吹亂了楚今安的發絲,也拂動著溫潤沉厚的大衣,色調算暖,襯她,皮膚白皙,明貴又動人。


    傅容珩看她兩眼,眯了下眸:“怎麽在這。”


    聲音低,冽,皚皚如鬆間雪。


    他態度,不陌生,也不疏遠,一身權貴殺伐養出來的正經骨。


    楚今安找迴點以前的感覺,又覺得他這幾年城府愈發深沉,不知是不是曾經的傅四爺。


    “來修留聲機,剛好看到你了。”楚今安說,落落大方。


    傅容珩點了下頭,沒再問,身後是大片春景,雨後天青,將他的輪廓潤色的剛剛好,卻掩不住寡淡。


    跟他相處像飲杯冰烈酒,有時候,讓人愛的濃烈卻冷。


    警衛見傅容珩無聲的態度,極有眼色的往遠處走去。


    “師傅說——”楚今安被他看著,心跳有點亂,見警衛要走,還以為傅容珩有事要離開,話比意識先開口,聲線明淨,響在寂靜的白樺林中。


    “嗯?”


    他的視線投過來。


    楚今安心跳拍子緩了兩秒,反應過來不是傅容珩要走,耳根有點熱,幸而風還她一份體麵,吹散了臉上的熱度。


    她想問問他最近還好嗎,又或者說聲好久不見,可思緒隨著心跳紛亂,又覺得哪句話都不好,消彌於唇齒間。


    最後清清嗓子,跟他說,帶著一點不高興的抱怨,還有女兒家不經意間的嗔。


    “維修的師傅說,留聲機的年頭長了,又破損的嚴重,修的時間太晚,可能修不好。”


    楚今安也不管剛見麵的生疏,又或者話合不合適,總歸無話不說。


    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環很白,典雅,貴氣,但是壓不住耳根的胭脂色。


    傅容珩雲淡風輕:“再買個。”


    “用習慣了,就想要這個,可惜出國前忘把它送去修了。”


    楚今安迴他,鴉羽長睫下,眼睛明亮中夾雜著幾分固執,幾分遺憾,還有些什麽,說不清道不明,隱晦曲折又好似昭然若揭。


    天邊的雲慢慢移動,都藏在柔軟的春景裏。


    她主動提起出國。


    傅容珩不接話茬,一手從容將鬆散的襯衫袖扣扣好,腕骨線條硬,有棱。


    扣到之後,才提了一句:“拿過來讓周科看看。”


    周科,剛剛的警衛,也是前兩日送楚今安迴府的人,他私底下擅長搗鼓這些。


    楚今安垂眼,纖長卷翹的睫毛如同鴉羽,垂在細膩的眼瞼下方,發絲拂過瓊鼻,有些溫柔色彩,她看著傅容珩的動作,不知怎的窺到其中濃鬱的禁欲感,禁到死。


    “好啊。”楚今安跟他說的時候,就覺得他總有辦法,心情輕快不少,答應下來,唇角微微上翹,又問他,“走走嗎?”


    他看她,但不說話。


    楚今安心跳一聲一聲,隻有她聽到的噗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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