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婚典,盛行昏禮,擇黃昏之時,迎娶拜堂。


    風行過八千裏,天邊殘陽將落未落,日鋪、夕食,將半邊天空渲染上金色的意境,漸沉、漸虛,花滿枝頭盛,盛了一捧碎金,虛虛實實落在銅鏡前端坐著的姑娘身上。


    酉時二刻,出閣時到。


    “公主,將軍來了。”宮中的老嬤嬤慈祥寬厚的拿著喜梳,小心梳理著姑娘的青絲。


    隔得這麽遠,蘇卿安都聽到了街上的嗩呐聲,她呢喃了聲,真熱鬧。


    “一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二梳梳到頭,舉案又齊眉。”


    “三梳梳到頭,永結同心佩。”


    “出閣!”


    老嬤嬤悠長的聲音迴蕩在天邊,整個公主府呈現出歡喜的顏色。


    玉影閣前隱芳華,似幻碧人出誰家?


    紅妝繡衣盤雲發,唇脂盈盈待君達。


    老人含笑扶著女子纖纖玉手,一步步往外走去,朱釵不晃,紅裙微揚,穿過了九轉遊廊,從日落中走來,一步一生蓮。


    大梁昭懿公主之婚,締結秦晉之好,依六禮之製,行婚典之儀,宴請四方,威儀有序。


    喜蓋紅紗,隱去朱顏,蘇卿安在嬤嬤的攙扶下,抬腳跨出了公主府最後一道門檻。


    身後四名婢女小心翼翼的彎腰托起明紅逶迤的霞帔。


    公主府外。


    遠處青山層巒起伏,終年不變,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迎親的是八抬大轎,十裏紅妝,行遍整個建安城!


    家家百姓,熱鬧喧囂,圍著迎親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是真心實意的笑,翹首以盼望著公主府的方向,想瞧瞧新娘子長什麽模樣?


    “小姐,我們迴去吧。”


    “我隻是想看看,他愛的人。”秋聽竹沉默站在人群中,戴著兜帽。


    “哇!”孩童稚嫩的聲音響起,“爹爹,新娘好美!”


    一陣喧囂。


    駿馬上的郎君,一襲婚服,劍眉星目,斜陽餘暉落在身上,七分釀成劍氣,肩上負起半個錦繡盛梁,此刻眸光定而深遠,望著大梁公主的方向。


    山海自有歸期,風雨自會相逢。


    夕陽照耀萬物,滲入一絲絲光亮,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底,竟也在這時嘩然。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在心上!


    他們遙遙相望。


    岑舟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向她!


    蘇卿安的視線模糊而緋紅,透過翻飛的紅蓋頭,影影綽綽看到意氣風發的輪廓,多少次,在夢裏,死生不敢忘。


    近了。


    又近了。


    小灰雀躍的在旁邊嚎叫,狼耳豎起來,皮毛光滑,被侍從吃力的拉住。


    秋風颯颯而起,老嬤嬤要扶著蘇卿安上轎,將軍先行伸出了手,聲音低沉:“我來。”


    “有勞定北將軍。”


    女子一笑,聲音溫柔繾綣,似南方吳儂軟語,一手執著團扇掩麵,另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岑舟的手上,柔若無骨,明紅金線的衣袖映著那截纖細瑩白的手腕。


    拿劍走江湖的手滿是薄繭,在這一刻牽著姑娘的纖纖玉手。


    公主上轎。


    將軍騎馬。


    名動滿京城。


    無人知曉他們的賭局和對弈。


    大婚結的是金玉良緣,兩情相悅。


    可岑舟與蘇卿安誰都不承認還愛著彼此,他們的恨意真實存在又無法釋懷,在這場黃昏這日吉時迎來三拜九叩!


    有些人就是這樣,相互折磨,相互碰撞,誰也別低頭,然後在這其中找到屬於兩個人最合適的相處方式。


    他恨她,但他會一直愛她。


    天邊燃燒的碎金熾光璀璨,一切似真似幻、迷離縹緲,美好的宛若夢境,讓人不敢清醒。


    皇宮。


    禦書房。


    這個時辰,梁帝本該動身,前往定北將軍府,此刻臉色卻格外陰沉,定定看著跪在中央的人,語氣極度緊繃而危險。


    “你所言當真?!”


    十三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掐緊了手,不卑不亢的迴答:“迴稟皇上。太子先是私藏罪犯,後是培養私兵,皇上乃九五之尊,天下萬民都是皇上的子民,豈容他人冒犯?!”


    “草民敢對天發誓,今日所言有半分虛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事實上,十三當然怕,這是他第一次麵對皇帝,還是揭發對方的兒子,但是他不能後退!


    梁帝閉上眼睛,長吐出一口氣,良久,禦書房才響起喜怒難辨的聲音:“退下。”


    在十三出去後,梁帝問:“你怎麽看?”


    聶成業從後麵走出來:“太子其心當誅。”


    跟蘇卿安見麵後,聶成業見了蘇子恆,準確來講,是蘇子恆想要見他,話裏話外,吐露出很多意思。


    他想謀反,還要拉聶成業下水。


    上一世的悲劇曆曆在目,聶成業選擇了揭發。


    “砰——!”


    劇烈聲響迴蕩在禦書房中,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驚的人一陣瑟縮。


    走出去的十三聽到聲響,腳步頓了頓,唇角勾起一絲笑,想起蘇卿安與他說過的話。


    他猶豫問:“可我隻是一個乞丐,皇帝怎麽會相信我說的話?萬一要調查,時間再耽誤了……”


    “不會。”她說,“還有一個人會說。”


    “來人——”梁帝咳嗽了好幾聲,咳出了殷紅的血,心也寒了,失望透頂,“擒拿太子和張鬆。”


    “微臣請纓追擊太子!”


    “去吧。”梁帝捏碎了玉扳指,“太子留活口,至於張鬆……”


    聶成業心領神會。


    如果隻是十三,梁帝還要掂量掂量分量,多了一個聶成業,性質大不相同。


    梁帝原以為蘇子恆隻是中庸無能,卻不想根本不堪大用。


    風吹落了枯葉,掀起一絲寒意。


    此時。


    蘇子恆正在張鬆的住處,暴跳如雷,抬腳踹飛朱二狗:“廢物!一群廢物!多少時日連個人都抓不到!”


    朱二狗叫苦不迭:“那乞丐就是個滑泥鰍,誰知道他這麽能跑啊!”


    張鬆摩挲著刀:“你們聽沒聽到什麽聲音?”


    “能有什麽。”蘇子恆不耐煩道。


    “兵馬的聲音。”


    蘇子恆動作僵住,匆忙派朱二狗前去打探。


    朱二狗半刻鍾後迴來,嚇的屁滾尿流:“不好了!不好了!禁、禁衛軍過、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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