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薇話音陡然止住。


    氣氛陷入沉寂中。


    “我們結婚。”鄭星洲再一次道。


    他開誠布公,拿出最大的誠意,七分坦誠,無比直白。


    他做事情,實在是太隨心所欲了,事先絲毫征兆也沒有,偏偏又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在這最普通的一個冬夜裏,城市成千上萬的人忙忙碌碌,燈火長明。


    樓下有嘈雜吵鬧的聲音,還有北風唿嘯灌進窗戶的聲音,而這一切,都抵不過他的一句話。


    他就站在光暗交雜的陰影中,身上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難以言喻的哀默感,在風流表麵下,他的存在如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本身。


    那含情的眉眼,近在咫尺,可觸不可及,是虛無縹緲的,讓人怎麽抓都抓不住。


    時薇看著他,想起很多,她沒有見過年少的鄭星洲,但在照片上,見過他的十八歲。


    那時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自負又輕狂,一身戾骨,眉眼淩厲。


    他的殊榮,是他拚命掙來的。


    他應得的。


    時薇:“你想娶我?”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是白月光,還是朱砂痣。


    時薇沒有辦法用任何一個詞來跟別人形容鄭星洲。


    因為她見過他盤腿坐在家裏地毯上咬著糖打遊戲的模樣,也見過他一拳一拳發狠揍在別人臉上的狠辣,見過他在頂峰雲淡風輕的談判,也見過他在燈紅酒綠的光影下欲色的笑。


    那些或是孩子氣的、或是囂張的、又或是打眼看去如玉風度,性格一時陰一時晴,百變莫測。


    他是烙印在心口不可磨滅的朱砂痣,鋒利灼烈,無法抗拒。


    迷戀二字為他而生。


    鄭星洲走到她麵前,將左手尾指上的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要不要嫁?”


    時薇沉默了很久,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戒指,又看向他的眼睛,不避不閃:“你愛我嗎?”


    愛這個字,太重了。


    鄭星洲從來不愛人,千萬情話,獨不談愛。


    這一次他說:“你教我,我就學。”


    他的眸光越過那麽多年的風霜孤涼,永遠似是而非的笑意下,帶了認真,倒映著她的影子,讓人不敢輕易窺探。


    這雙眼睛,比雪光耀眼。


    曾經不被人愛,無人教導,後來,來的每個人,都晚了。


    其實他口中的愛與不愛,已經不重要了,他會在淩晨雨雪交加的時候跑出去給她買姨媽巾,會在她腹痛到整夜睡不著哄著她,會在吵架後冷著臉親她,會給她最好的物質條件,從不缺禮物與儀式感。


    “我要是不教呢?”時薇摩挲著戒指冰涼的棱角,殘留著他的體溫。


    鄭星洲沒多大反應:“那你得知道,我盯上你了,愛不愛都無所謂。”


    這說的話,簡直是混蛋。


    “鄭總花名在外,每天的女伴都不一樣,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以後你反悔了,我怎麽辦?”


    “薇薇,我不覺得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鄭星洲眼神透著深邃力度,“你在我這,可以有特殊權利。”


    他要什麽,不要什麽,心裏清清楚楚。


    他說結婚,不是情人。


    那樣的目光,燙而懾人,不留喘息時間。


    教一個人學會愛的代價太大了,尤其是鄭星洲這種人,涼博缺愛,肆意妄為。


    時薇也許該理智點,去衡量這漫長歲月的得失,該權衡利弊,該懂得取舍。


    但她也想瘋一把。


    就和他,賭一生。


    她再也不遇到第二個鄭星洲了,讓她又愛又恨,滿心滿眼的鄭星洲。


    時薇說:“我脾氣不好,很任性。”


    “我寵著。”


    時薇說:“我不接受結婚後,和別的女人糾纏同一個男人。”


    “有你就夠了。”


    時薇說:“我要最盛大的婚禮,要你最高調最張揚來娶我。”


    “好。”


    他在這方麵,貫來坦誠到直白。


    時薇知道他不屑於騙她。


    在忠貞與浪蕩之間,他無法被定義。


    浪子真的會迴頭嗎?能不能收心?又是否做得到承諾?


    時薇想是會的,至少在這一刻是。


    在這世俗困頓的世界,她願意當他最後的底牌!


    她說:“那行吧,結就結。”


    鄭星洲一下子笑開了,把女人帶在懷裏,肆無忌憚親吻她,唿吸交纏,溫度是熱的。


    他身上的氣息像他的人,侵略性很重,從不克製欲望。


    時薇含糊道:“再加一點,不準在我沒同意的情況下親我。”


    “怎麽?”鄭星洲眯眸,“親你之前,還要問句時小姐,我現在可以親你嗎?”


    時薇煞有其事的點頭。


    “時小姐,請問我現在——”他在她耳邊,很有禮貌、很矜持的啞聲說,“可以撞、壞你嗎?”


    他一字一頓,唇齒間輾轉纏綿著那兩個隱晦又直白的字眼。


    這個男人,壞到骨子裏。


    時薇:“不可以。”


    窗外雪還在下,寒夜漫漫。


    家裏鋪上了柔軟名貴的地毯,即使是冬夜,坐在地上也不覺得涼。


    鄭星洲眉眼間難得帶了幾分慵懶的溫柔,從酒櫃裏開了瓶白蘭地,拿出兩個高腳杯,紅色的液體濃烈。


    他遞給時薇一杯,時薇接了過來。


    她將鄭星洲扔在沙發上的外衣掛在衣架上,口袋意外有張錢夾裏的照片掉落出來。


    那是個年輕的女人。


    時薇目光微凝。


    鄭星洲眉心微動,將照片撿了起來,白蘭地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大大方方,沒遮掩,跟她說。


    “這是我媽。”


    時薇愣住:“阿姨……”


    “叫什麽阿姨。”鄭星洲懶洋洋道,語氣無比自然,又帶著點炫耀,“咱媽漂亮吧?”


    時薇沒見過照片上的女人,但聽說過她,當年她與鄭星洲的父親兩情相悅,轟轟烈烈墜入愛河,他們愛到什麽程度呢,鄭父甚至願意為了她放棄繼承權。


    可是後來。


    他們還是走向末路,不死不休。


    這個女人,死的時候,雪下了三天三夜,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


    “阿姨很好看。”時薇暫時改不了口,覺得別扭,認真誇獎,不是作假,隻是當年京都第一美人,名不虛傳。


    鄭星洲一手拿著酒杯,紅色液體相互碰撞,宛若潑濺的血,連眸光也映紅,注視著照片上的人,掩去了眸中深處的滄冷哀傷,不鹹不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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