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婚禮中途出了些意外。


    樂隊原本的吉他手路上出了車禍,來不了,現場缺個主音吉他。


    就在他們想要憐惜旁人的時候。


    “就他吧,還免費的。”


    清冽嗓音淡漠,沒什麽情緒的響起。


    所有人下意識看過去。


    時景年一腳將鄭星洲踹上去。


    鄭星洲:“……”


    艸啊,他憑什麽免費?


    看在結婚的份上,沒跟時景年計較。


    吉他是現在少有的木吉他,樂隊在幕後彈奏,男人安靜抱著木吉他彈完了一首,沒人知道是他,沒出任何風頭。


    指尖彈奏的時候,竟有一瞬間的孤涼,更像是錯覺,薄唇噙笑,慵懶恣肆。


    紀檸安有點驚訝,實話跟他說:“我以為你會彈大提琴或者鋼琴。”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第一印象是大提琴會跟他很配。


    “那你肯定想不到,我十四歲那年還抱著吉他在異國街頭賣藝來著。”


    “啊?”女孩子震驚睜大眼眸,顯得那雙茶色眼睛更圓了,下意識的壓低聲音,沒讓別人聽到,“為什麽呀?”


    鄭星洲覺得她這反應挺有意思的,學著她的模樣神秘兮兮的說悄悄話,用氣音迴答她:“因為缺錢啊。”


    他抬起修長手指比劃了下:“當時我靠彈吉他,賺了一千四百美元!”


    語氣聽起來還有點孩子氣的炫耀。


    當時他才十四歲,紀檸安很佩服他,她十四歲的時候還在和父母頂嘴:“那你賺錢幹什麽了?買遊戲機嗎?”


    “買股票,賺學費。”鄭星洲笑道,“不過沒賺到,被幾個小混混揍了一頓,把錢搶走了。”


    “你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不管,然後他們又堵了我一次,這次揍的更狠,搶錢就搶錢,還他媽把我左手廢了。”他用一種很散漫的口吻說。


    紀檸安眉頭皺的很緊:“那你的家人呢?怎麽不管?”


    “家人?他們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他說話從頭到尾都沒起伏,就像是別人的故事,自己隻是冷眼旁觀的人。


    很難想象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至少從外表看不像。


    紀檸安不自覺的揪心,眉心皺起來:“那你最後怎麽辦啊,付夠學費了嗎?”


    “付夠了。”他說。


    “怎麽付的?”


    鄭星洲盯著她,舌尖緩緩舔了下唇:“我拿刀找上了他們,砍斷那個男人的小拇指——”


    眼睜睜看著女孩子瞳孔緊縮,他忽而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溢出喉嚨的笑聲爽朗。


    “紀小姐,你也太天真了吧!騙你玩的,你居然當真了。”


    紀檸安愣住。


    “像我們這種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啊?”鄭星洲語氣似真似假,“長點心吧,紀小姐。”


    他一直這麽叫她,沒改過口。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紀檸安氣鼓鼓道。


    虧她還當真了。


    氣死了。


    “可是我覺得很好笑啊。”他語氣輕飄飄的,乖張又惡劣。


    好笑極了。


    “我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覺得故事裏的你,很厲害。”


    紀檸安抿了下唇,認真說了一句,提著婚紗的裙擺走出了休息室。


    今日來參加婚宴的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時景年出於禮節,迎了會兒客人,輪廓清雅出塵。


    紀檸安看到他,彎起唇角。


    他剛好抬眸,眸光刹那柔軟。


    一切按照著儀式進行,紀父眼含熱淚的牽著女孩走過水晶光影變幻的道路,是每個女孩都有的公主夢,穿著最漂亮潔白的婚紗,嫁給心上人。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踏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時景年握住了她的手,珍惜而重視。


    禮堂中水晶熠熠生輝,晶瑩璀璨。


    他們在眾目睽睽下接吻,給彼此戴上婚戒。


    鄭星洲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周圍倒了數十杯空了的威士忌,放浪形骸,他撐著下巴,眼眸深邃迷蒙的看著台上相擁的身影,忽然笑了:“真神聖啊……”


    他始終盯著那一幕,沒錯過半秒,從開始到結束,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指尖溫度早已冰涼。


    十四歲那年,鄭星洲因為窮,抱著個垃圾桶裏撿來的破吉他在街頭流浪,當時隻要跟父親服個軟,他就能迴國,他沒有。


    後來吉他被砸了,錢被搶了,左手手腕骨折。


    他沒當迴事,也沒錢看病,時間越拖越久,所以左手就廢了,再彈不了樂器,幹不了重活。


    人人都知道鄭星洲是習慣用右手,但很少有人知道,鄭星洲在十四歲前,一直是左撇子。


    少年的夢碎了,終於知曉世態炎涼,所有的傲氣在沒有能力和手段下,都是自取其辱。


    “真他媽神聖。”他再一次道,薄唇竟有些譏諷的弧度,眼中的情緒,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得懂。


    他眸中映著兩道身影,唇上最後一絲笑意斂去,沒有任何表情。


    再相愛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分的分死的死?


    能愛到哪去呢。


    鄭星洲冷冷的想,轉瞬又覺得自己這想法真是惡心。


    不管怎麽說時景年也算他這麽多年的朋友,他不祝福他們,竟然還在心裏想著他們會分。


    沒勁。


    威士忌滑過了喉嚨,辛辣無比,許是酒喝多了,忽覺頭痛欲裂,鄭星洲抓起一旁的西裝外套,一個人,中途離場,喝醉了酒,步伐踉踉蹌蹌。


    “先生,你沒事吧……”女服務員慌張想要扶他。


    “滾!”那人眸色血紅,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厭惡極了,“別碰我!”


    眼神將女服務員釘在了原地,像狼,撕咬著血肉。


    夜深,雪花紛飛,落不盡這個冬天。


    深墨色的天空仿佛濃稠烈酒,在白茫茫的雪花映襯下,更加沉寂幽暗。


    室內光線多了幾分朦朧的昏黃,仿佛舊時的油畫,無端蒙上曖昧色彩,旖旎而緋靡。


    昏黃微暗的光影,打在了男人身上,勾勒出清冷深邃的輪廓,上半身隻穿著微濕的白襯衫。


    他站在窗前,平靜抬手解開了衣扣,從最上麵的第一顆開始,指骨修長,賞心悅目,纏繞著紐扣時,莫名顯出一絲蠱惑。


    紀檸安坐在深灰色柔軟床上,竟有些不敢去看他,胡亂垂下睫毛,眼睫顫抖,像是掙紮的蝴蝶蝶翼,烏黑發絲下的耳垂微紅。


    時景年解衣扣的時候沒什麽避諱,此時看這小姑娘亂抖的睫毛。


    微微眯了下眸,指尖頓在第二顆鈕扣上,叫她。


    “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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