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倆小孩幹什麽呢?!又喝酒是不是!”


    穿著洗得發白的僧服老和尚一個箭步衝過來,兇巴巴的拿走孟棠安手中的酒:“沒收!”


    孟棠安沉默的看著他腰間掛著的酒葫蘆:“你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殃及池魚的應明悲傷的指天發誓:“我真的沒喝。”


    當然,最後還是逃不過被罰抄佛經的命運,一百遍。


    “你看現在,還不如和我早一點分贓。”孟棠安生無可戀的趴在桌子上,咬著筆杆子,半邊白皙臉頰壓出了紅印,帶著點孩子氣,眼淚汪汪,真的是邊哭邊抄,“我頭發要抄禿了。”


    六師姐抱了抱她:“師父最疼你了,你抄兩遍,糊弄過去,哪次師父真的追究了?”


    孟棠安黏糊糊的靠在師姐懷裏貼貼:“師姐才最疼我,我最喜歡師姐了。”


    應明:“……”


    受傷的總是他?


    那他走?


    三師兄也幫她一起抄,十分滿意自己的字跡:“很好,模仿的更近一步。”


    還有師兄在旁邊嗑瓜子,幽幽道:“小棠安啊,這酒什麽滋味,次次不長記性。”


    “食也,性也。”孟棠安深沉道,“人之常情。”


    “一天天歪道理一堆。”應明翻了個白眼。


    養生壺躺在茶桌上,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壺,躺屍裝死,生無可戀。


    窗欞外,是九月明媚的陽光,纖瘦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擁中,懶洋洋的歪倒在桌案前,三千青絲如瀑,綁著白色發帶,白裙鋪在了地麵上,如同花海雲霧,仙氣飄飄。


    她托著腮,桌案上淩亂擺著一卷又一卷的佛經,字跡寫了一半,就被主人扔在了旁邊,睫毛卷翹垂下,桃花眼幹淨又深情,一眼就能望到底,清澈的不可思議,近乎天真的純粹。


    百無聊賴的點著指尖,把玩著領口墜著的黑色骨哨。


    這是從上青江下遊找到孟棠安時,她身上唯一一件東西。


    骨哨?


    她很喜歡吹骨哨嗎?


    “要不我們幹一票大的吧?”她想不通,也不再想,躍躍欲試,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作蝴蝶飛出去。


    “你又要幹什麽?”應明警惕的盯著她。


    “我們偷偷的跑下山,驚豔所有人!”


    “你做夢!!”


    這一次,所有人都嚴厲拒絕她,掰扯出各種各樣的理由,總之核心意思就是不行。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山下是什麽樣子唉。”


    “師父不會讓你下山的,死了這條心吧。”


    孟棠安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轉眼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眸光落在院子中,嗓音溫柔軟糯:“我們種桃樹吧。”


    “啊?”師姐往外看,“怎麽想要種桃樹。”


    “她做事哪有理由,怎麽開心怎麽來。”


    “小師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咯,師兄現在去挖坑?”


    孟棠安安靜了好一會兒,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墜在領口的骨哨,眼神幹淨靜謐,望著庭院中的銀杏樹,帶著點茫然。


    “隻是感覺,明年的桃花酒一定很好喝……”


    老頭吊兒郎當的在外麵看了好一會兒,將孟棠安好不容易到手的酒喝光了,晃晃悠悠哼著小曲往山下走。


    “師父。”大師兄溫聲,“山下的尋人啟事還要撕掉嗎?”


    關於孟棠安的尋人啟事貼滿了天下各地,日複一日。


    “趕緊撕了,留那些做什麽?”


    老頭揮揮手:“這臭丫頭成天想往山下跑,山下有什麽好的,你們把人給我看住了!”


    小師妹是前不久師父帶迴來的,那時候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救迴來,生的好看,古靈精怪,琴棋書畫什麽都會。


    更是——徐北侯的未亡妻。


    她最會哄人,才貌世稀,寺廟中的師兄師姐乃至長輩都稀罕的不行,又疼她什麽都忘了,當小孩子一樣寵著。


    隻是……聽說那位疏狂矜貴的徐北侯發了瘋的找人,那麽大動靜,師兄真擔心哪天鬧到了寺廟。


    老和尚喝著酒,往山下走:“上天安排的最大,有些人有緣無分,這輩子也就錯過了。”


    “你迴去吧,記得下次讓那丫頭買蘇記家的酒,賊好喝!”


    …


    二十萬軍隊日夜無休,抵達邊疆。


    “謝洵!”喜悅聲音響起,裴浩繁從營帳中走出來,在邊疆風吹日曬的這些年,蒼老了不少,麵容剛毅,兩鬢斑白,能看出歲月的痕跡,許是重傷未愈的緣故,臉色還有些虛弱,“我就知道你會來!”


    他當初就知道。


    金麟豈是池中物?


    裴浩繁對謝洵有知遇之恩,是他的恩師,謝洵拱手:“師父。”


    “進來吧,將士們也都來了,京城一切都好?”


    “都好。”


    “你嗓子怎麽迴事?”裴老將軍直皺眉頭。


    “不小心傷了。”謝洵一句話輕描淡寫說過。


    “怎麽迴事?還能好嗎?”


    “也許吧。”


    裴老將軍長長歎了口氣。


    京城的事他不在,但也聽聞不少。


    燕帝死了,新帝登基,他在邊疆無法迴京。


    燕帝死的那天晚上,裴老將軍呆坐了一夜。


    他沒想到會這麽快。


    梁昔總要在他後頭死吧。


    想當初,他們也是少年,一起平定天下,相約共看盛世!


    怎麽就……食言了?


    裴老將軍從思緒中抽身,看著身邊人淩厲瘦削的側臉,在漫天黃沙中格外堅毅,既有少年人的意氣,也有將領者的沉穩。


    可他喪妻不過一月。


    裴浩繁動了動唇,最終什麽也沒說,拍了拍謝洵的肩。


    謝洵一身功勳是在戰場上打下來的。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既謙和又狂妄,自然和將士打成一片,上戰場共廝殺,駐邊疆喝酒肉,灑脫又自在,猶如血親。


    時隔兩年,謝洵終於迴來,不止裴老將軍,百萬將士亦是歡唿。


    戰爭並沒有留給他們任何敘舊的時間,這第一場仗,就開始了!


    裴老將軍身體抱恙,將主將的位置交與謝洵,作為副將參戰。


    本來他這個年紀都應該解甲歸田,可老人家偏要堅持擊潰南涼,旁人也沒有辦法。


    謝洵今當百萬師,一劍定九州!


    一月之內連掠南涼四座城池,捷報連連!


    “出戰至今從無敗績,他從來不會讓人失望。”裴老將軍感慨。


    聖上大悅,百姓都喜氣洋洋。


    十月,更甚寒。


    謝洵帶領北燕百萬雄師向南涼綏城進發。


    一路鐵騎所到之處,南涼軍兵皆丟盔棄甲,棄城而逃。


    兵臨城下。


    那人站在城牆上,瞳孔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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