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海信吾不是信口開河之輩,當然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開玩笑。


    說實話,今晚的上杉清,脾氣有些分外的暴躁。


    他一向不是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劍砍人的人。


    他今晚的壞心情,恐怕有八成是因為椎名桔梗的死。


    人還是有遠近親疏的,這裏無辜的死者再多,也沒有椎名桔梗死在他懷裏,更讓他難受。


    所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雖然說著冠冕堂皇的詞,可也有不可否認的“泄憤”的緣由在,他也沒在心裏否認這點。


    他不是聖人,他隻要四個字,無愧於心就好。


    今晚就算他再放肆,也沒有逾越自己心底的底線,所以,他不後悔。


    被鳴海信吾喊了一聲,上杉清目光投向了那裏,表情有些凝重,看起來是對宮川勇的話充耳不聞。


    但他並沒有立刻過去,做事總要有始有終。


    新選組的總長還沒有說話,反而是芥川龍之介先湊過來了。


    “我說,上杉,差不多消氣了吧?”


    “嘛,怎麽說呢,你要是殺了宮川勇...我其實不怎麽在意。”


    “新選組,歸根結底,也是那些政黨麾下的一條狗罷了,我也不是貶低他們,收藏品協會,在這個國家的大人物眼裏,形象和他們差不多。”


    “不過一個是野狗,一個是家犬。”


    “宮川勇並不是什麽權貴子弟,他運氣好,鏈接了近藤勇的英魂,劍術資質也好,又遇到良師傳藝,加上貴人相助,所以他成了氣候。”


    “但如果他死在你手裏...算不了什麽大麻煩。”


    “我跟你就沒必要繞圈子了,一個是新選組的宮川勇,一個是背後站著鳳凰院家的你,那些政客,是絕對不會為了宮川勇報仇的。”


    “一個頂尖的財閥,要比一條狗重要多了。”


    “即使他是一條聽話的狗,為內閣的掌權者們做了不少髒活兒,這換不來任何的認同,那些大人物,可比我冷血無情的多。”


    “但是,要是你把新選組屠戮殆盡...就稍微有些過分了。”


    “如果說你宰了宮川勇,可以歸咎到你師父和他的私人恩怨,用劍士的決鬥來開脫。”


    “那如果你把新選組一網打盡,那可就是【藐視國家機關】,是撕破臉皮的荒唐事,整個警察條線會瘋的,工藤也壓不下這事。”


    “這是性質問題,也是原則問題--別怨我囉嗦,你想好了再做決定。”


    勝負既分,上杉清也從“戰鬥狀態”解放了出來。


    可能是一通廝殺釋放了心中怒火,再加上“人救迴來了”的好消息,他的心情好了一些,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看我就那麽像殺人狂魔?”


    “...”


    “不至於。”


    “你今晚的作為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別擔心,我不會讓你難做。”


    “讓開,我去和宮川總長聊兩句。”


    上杉清拍了拍芥川龍之介的肩膀,信步的走向了宮川勇。


    新選組的總長發出了失敗宣言,他麾下的壬生狼自然沒有任何的戰意。


    戰鬥停止了。


    廝殺過後的滿地狼藉,更加的觸目驚心。


    這間屋子本來就是作為祭祀的場所存在的,在那個和尚被上杉清打廢之後,還在盡情的活塞運動的男男女女,基本都一命嗚唿了。


    他們從精神和肉體上,都被抽幹了--字麵意義上的抽幹了。


    人命的廉價和脆弱到讓人感到無可奈何。


    上杉清大步踏前,東文真希表情有些痛苦的捂著小腹,但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船中緊握,看著對麵的師徒二人,眼神中並沒有善意。


    見到上杉清來者不善,衝田櫻即使斷了一條手臂,也想擋在師父的麵前,卻被宮川勇摁著肩膀,推到了一旁。


    麵對麵,帶甲披著羽織的少年,就這麽看著那個神態狼狽,渾身是傷的邋遢中年人,目光閃動著,不知想的是什麽。


    良久的沉默之後,上杉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就算你輸了,就算是新選組被打成這樣,你的眼神依然沒有變--你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你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


    “在其位,謀其政,我記得你有警銜的,看著這些人就這麽死掉,你真的一點都不會感到愧疚麽?”


    上杉清眉頭緊皺著,用的是勝利者的審視態度和語氣。


    宮川勇低笑了一聲,看了一眼周圍,又看了看上杉清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堅定的臉,笑聲變成了咳嗽。


    等劇烈的咳嗽平息之後,他抬了抬眼皮,目光感慨。


    “上杉清...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也是像你現在這麽想的。”


    “學劍有成,自持武力,覺得懲惡揚善,匡扶正義是吾輩畢生之願,希望這柄劍能夠揮動的有價值。”


    “你問我老師教我劍的時候,教沒教我劍士的守則?他當然教過,我學的還不錯。”


    “我當初成名的時候,還是在東京,能和我匹敵的劍士,縱覽整個東京城,也隻有你師父一個。”


    “可...那又如何呢?”


    宮川勇慘笑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痛苦的迴憶,連臉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覺的抽動著。


    “你應該知道,超凡一道,是有捷徑走的。”


    “就像栽在你手裏拿個和尚所做的一樣,凡人的信仰和靈魂,都對超凡者的實力增強大有裨益。”


    “這種行為被這個國家幾乎所有掌權者,無論是超凡者,還是凡人,都明令禁止,一旦發現,殺無赦。”


    “可...”


    “事實上真的是這樣麽?”


    “人體試驗誰沒有做?你們收藏品協會幹淨麽?你們收容的鬼神,難道沒有進行研究?”


    芥川龍之介本來正在看戲,聽到這話可不能忍。


    “喂,別血口噴人,我們收藏品協會可從來沒有利用無辜的凡人來進行超凡研究--說話是要負責任的,你懂麽?”


    宮川勇不屑的看了芥川龍之介一眼。


    “嗬嗬...怎麽,那些秘儀者,就不算人了?”


    “被你們收容的秘儀者,有多少能得善終?”


    芥川龍之介抿了抿嘴唇,看向上杉清,對於這點他無法反駁,因為秘儀者幾乎很難有拯救迴來的希望,收藏品協會不至於理想主義到拯救潛在的敵人,他們對待秘儀者俘虜的方式,確實不怎麽友好。


    上杉清冷笑一聲,不以為然的搖頭。


    “你說我天真...我看你也不怎麽樣--敵人,當然不算人,你以為我是哪裏供奉的聖母麽?對世間萬物都有慈悲?”


    宮川勇深深的看了一眼上杉清,沒有辯駁,隻是繼續道:“怎樣都好,上杉清,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容忍鬆原忠禮麽?”


    “你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對這些人的死如此漠然麽?”


    “好,我告訴你。”


    “因為...我見的太多了!”


    宮川勇表情一肅,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杆,整個人猶如一柄經曆了滄桑的古劍,偏執,老舊,充滿了腐朽之氣,卻依然展露鋒芒。


    “我少年時,仗劍四方,逢惡必斬,意氣風發,自詡正義,風光無限。”


    “那時候我剛加入新選組,劍法同輩無人能力,斬鬼驅魔,功勳無數,可謂第一人。”


    “我有些自傲,但我不覺得我的自傲是錯的。”


    “劍不就是用來執行正義的麽?”


    “直到有一天,我在外巡邏,正好撞見了一個超凡者在意圖猥褻一個剛上國中的小女孩。”


    “在那個年代,這種混賬人渣有的是,我認識那個人,是個紈絝子弟,運氣好鏈接了英魂,仗著有個有些權勢的老子,就經常無法無天,我看他不爽好久了。”


    “這會讓我撞到,豈能讓他如此放肆,我直接動手,砍斷了他的腳筋,踢斷了他的子孫根,這人算是廢了。”


    “那時候的我啊,和你一樣,嫉惡如仇,要替任何我見到的人伸張正義,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


    上杉清沉默不語,一旁的東文真希卻被這個故事引起了興趣。


    她輕聲問:“...然後呢?”


    “然後?”


    宮川勇嘿嘿的笑了幾聲。


    “新選組的超新星劍豪,未來的新選組組長的有力競爭人選,那個紈絝的老子,不過是個政府高官--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是一座大山,但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找我報仇。”


    “可是,他們可以玩陰的。”


    “那之後不久,東京文京區爆發了罕見的巨大規模秘儀者集會,伴有惡劣性質的祭祀活動,那裏是我的轄區。”


    “我本來是能及時趕到,阻止災難的。”


    “可...我被那個紈絝的老子使了絆子,他買通了我轄區的接線員,讓情報的流轉慢了五分鍾。”


    “就五分鍾,你知道死了多少人麽?”


    “祭祀儀式完成,鬼神分身降臨,一場廝殺毀了一個半街區,凡人死傷無數,光是事後把這事壓下去,就花了政府和超凡者組織的無數手段和功夫。”


    “成為祭品的,男女老少,加起來,足有七百多人。”


    “被戰鬥波及喪生的,有三千之數。”


    “起因呢...隻是因為,我得罪了一個高官,因為他的兒子犯事了,就毫不留情的讓他得到了懲罰,就因為這個,所以他要報複我,要讓我犯錯,讓我停職,讓我身敗名裂。”


    “就因為這個。”


    “數千人死了。”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人和人之間有時候也是難以互相理解的,在你眼中重於泰山的東西,在有些人眼裏可能不值一提,要達成共識,是很難的事情。”


    “那之後,我被革職發配了,從超新星變成一個罪人,但這些我不在乎。”


    “我趁夜色潛入了那個高官的家,親手了結了他那個在床上苟延殘喘的兒子,又把他老子吊起來,讓他嚐遍了我能施展的酷刑。”


    “他最後求我殺了他,可那又怎樣呢?”


    “死了的人,能迴來麽?”


    “那些人的死...誰來負責?”


    “我漸漸的明白了,隻有那冠冕堂皇的正義之心,是沒有用的。”


    “要救人,光有劍也是不夠的。”


    “我慢慢的收斂性情,在體製內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我對上司笑臉相迎,對同事謙卑有禮,對屬下關愛認同,我從一個罪人,到新選組的總長,花了將近二十年。”


    “現在,我統領新選組上百名劍士,鎮守京都,不敢說有多大的功勞,起碼能護一方平安,這又有什麽不好?”


    “鬆原忠禮貪財,並且對別的超凡者組織敵意很重,自傲自大,看他們不起,這我都知道,但他在四番隊恩威極重,說一不二,與鬼神廝殺之時也奮勇在前,從不退縮,這麽多年,他救下多少條人命?”


    “我能因為他收點黑錢,就撤了他,宰了他?少了一個番隊,新選組怎麽做事?”


    “你問我這裏的異常我知不知道?我知道。”


    “兩個星期前,我就覺得這附近不對勁,果然沒過多久,就發生了你們的會長遇襲事件。”


    “但你搞清楚,這裏是那裏,這裏是新京極,京都最大的商店街,沒有之一!”


    “且不說這裏是鬆原忠禮的轄區,我擅自過問不合規矩,就算我來這裏平息鬼神災害,你知道可能導致多嚴重的後果麽?”


    “今天你運氣好,碰到的是個墮落的超凡者,並且很快製服了他--但你想沒想過,他可能有什麽隱藏的手段?”


    “如果他能召喚鬼神降臨呢?如果他擁有大規模的破壞手段呢?要是新京極被他毀了呢?”


    “這責任誰來負?”


    “你麽?”


    “沒有萬全的準備,就敢動手,你們收藏品協會幹活,就這麽糙?”


    “沒規矩的小鬼...哼!”


    上杉清捏著拳頭,看起來是一副想打人的表情,但最後還是沒有動手,看向宮川勇的目光,已經完全是憐憫。


    “所以,這就是你變成這樣的理由?”


    “無聊,無趣,無恥...”


    “這種話你能說的理直氣壯,真的是辛苦你了啊,宮川總長。”


    “嗬嗬...哈哈哈。”


    上杉清一抬眸,眼神如劍。


    “好好想想,現在的你,為了所謂的表麵和平,就能不管不問,任由一小部分人犧牲,來達成更多人的安穩生活--”


    “這樣的你,和當初那個為了給兒子複仇,就隱瞞情報,害死上千人的官員,本質上有什麽不同?”


    “同時為了一些人,犧牲另一些人罷了,何必把自己說的那麽高尚?”


    上杉清看東文真希若有所思,怕這位名義上的弟子鑽牛角尖,拍了拍她的肩膀,搖了搖頭。


    “真希,我教你劍術的時間沒多久,雖然算你的老師,但是做人處事的道理,我也沒跟你講很多。”


    “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總覺得,三觀這種東西,是不能強加給別人的,比如這位宮川總長,他覺得他做的沒錯,我卻覺得他是個十足的混賬。”


    “可有些話,我不能不說。”


    “你記著。”


    “人人平等是扯淡的話,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公平。”


    “人生下來,就有貴賤之分的,一個名門大小姐,和一個孤苦伶仃長大的孤兒,在所有人眼裏都會是不一樣的。”


    聽了這話,東文真希下意思的看了看不遠處的杏子,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嘴唇,低下了頭,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別的東西。


    有些時候...名門大小姐,可能還趕不上出身卑微的女孩子呢...


    她如是的想著。


    上杉清沒管那麽多。


    他對東文真希說著話,眼神卻看著宮川勇,句句字字都擲地有聲。


    “就算如此,這世上也沒有人就活該在非自願的情況下為了另外的人義不容辭的犧牲。”


    “我呢,出身也卑微,所以我這人自私,思想品德很不高尚。”


    “我覺得每個人都至少有活著的權力。”


    “所以妖怪食人,我很氣憤。”


    “宮川勇,你的所作所為,又和妖魔何異啊?”


    “不都是吃人?隻不過一個赤裸裸,一個披上一層正義的偽裝。”


    “在遇到電車難題的時候,難道不是應該竭盡全力的去救下所有人,哪怕是死在軌道下,而不是憑心意拉動閘門,任憑一些人就這麽犧牲麽?”


    百鬼之主就是這麽做的,上杉清的理念亦是如此,說他天真也好,固執也罷,他對於這種“拋棄”的行為及其厭惡。


    可能是因為曾經失去的太多了吧。


    “...”


    “我問你最後一遍。”


    “所以,為了你們四番隊的安穩,為了新京極不陷入暴亂,這裏因為你的玩忽職守,哦,不對,因為你的故意放縱,所以枉死的,在你眼中是【一小部分】的無辜冤魂。”


    “他們,就該死麽?”


    宮川勇沉默了三秒,猛地抬頭,眼中是深深地執念。


    想要糾正一個人形成了數十年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又談何容易?


    他堅定的點頭。


    “死得其所!”


    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發自內心的嘶吼,讓上杉清愣了一瞬間。


    他的餘光看到了一旁的衝田櫻,那眼裏是對師父的狂熱,猶如信徒對於神明。


    看來這師徒倆是一路人,或者說,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就是自小被宮川勇灌輸這種思想長大的。


    上杉清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說什麽都是白費唇舌。


    他歎了口氣,慢慢的張開了握緊的拳頭。


    鬼切受到了他的唿喚,躍然於掌中。


    “果然,話不投機半句多。”


    “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死得其所】。”


    “我還是殺了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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